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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无香，乃世间一大憾事。人间憾事何其多？海棠无香何至于如此引世人叹恨？张爱玲自言有三大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这样的憾事恰是张爱玲身为江南人的叹息。鲥鱼乃长江物产，其江南气质不言而喻。若是北人，想来其憾事便迥异了。既有三恨，则有四恨五恨。宋人彭渊材有“五恨”，曰：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您瞧，江南人大多格外钟情于海棠呢。鲥鱼和海棠，一为至味，一为至美，当得起古今两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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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娇媚，花开若云锦，有神仙气息。明人王世贞曾筑“弇山园”，遍植海棠，命其神仙居所。《弇山园记》言：“海棠、棠梨各二株，大可两拱余，繁卉妖艳，种种献媚。每春时，坐二种棠树下，不酒而醉”。棠梨我没见过，既是梨花，想来是花开如雪。可是这一株海棠该是何种呢？
名为海棠的花极多，古籍记述道：“贴梗海棠，丛生，花如胭脂；垂丝海棠，树生，柔枝长蒂，花色浅红；又有枝梗略坚，花色稍红者，名西府海棠；有生子如木瓜可食者，名木瓜海棠。”实际上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除此之外，尚有秋海棠、四季海棠、灯笼海棠（倒挂金钟）、萝卜海棠（仙客来），这几种父亲经常养，我从小便熟悉。如今又有新品玫瑰海棠、丽格海棠、日本海棠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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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这庞大的海棠王国，数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最为出挑。贴梗海棠花似胭脂，可惜流于浓艳，因贴梗而生，便仿佛粘附上去的绢花一样，略显硬拙。再加上属灌木，只能伏地而生，枝条便无法疏朗有致。其余海棠不说也罢。
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各有其好。古人以为仅海棠可与牡丹相并美，我以为这海棠指的是垂丝海棠。西府海棠花瓣仅两三瓣淡粉，其余皆为纯白，若是以古语“缬晕”来喻其花色，尤妙，因缬染呈渐变晕色，极合西府海棠的雅淡。且花茎略短，在枝上并不悬垂，而是簇簇向上，只觉得少女般干净而明媚的气质。《红楼梦》称其“女儿棠”，宝玉以为“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故以女儿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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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丝海棠不然，极媚，可与牡丹一比。牡丹胜在花大，多色，天香，端然的媚。而垂丝海棠花小，色妍，虽无香，却柔若无骨的媚。
今年去东湖赏樱，樱花开得云霞一般，不经意发现偶有垂丝海棠。日本樱花色淡，艳粉的垂丝海棠便显得格外醒目。它的粉只掺杂些微的白，且是那种美人醉酒或是小睡后微酡的粉，娇嫩得令人赞叹不已。细细看来，我发现垂丝海棠的媚，主要是因其花茎细长，长可至二三寸，众花一簇簇悬垂而开，花瓣又软又薄，微微绽开，仿佛一把把软绸的小伞似的。即便无风来，也有一些摇晃的意味。若是风来，特别是一阵阵的微风，这长茎薄瓣的花簇，便轻轻地摇晃起来，花上下翻飞，若即若离，颇似俯仰天地之间的长袖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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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丝海棠的美，如同一片温柔乡，使人沉溺而不想拔步。也难怪不得唐明皇笑称醉后扶行的杨贵妃，恰似海棠睡未醒。海棠春睡，自此成为一种温艳的文人意象。清人《愚园记》曰：“编竹为藩篱，海棠八、九株，花时嫣红欲滴，为‘春睡轩’。”不知是赞海棠花开如美人春睡，还是赞美人睡卧树下如花？所以，我猜《弇山园记》中“不酒而醉”的海棠树，应是垂丝海棠。东坡《记游定惠院》亦称：“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不酒亦醉，酒也必醉，海棠真是一棵神仙树。古树枝老，垂枝斜下，花却鲜妍，卧于树下，自然神魂俱往，此神仙境，可遇而不可求。现今海棠多新植，植株稚嫩，枝桠稀疏生硬，即便花盛，也没什么姿态。那神仙一般的树和花，必得是生长到高大繁茂的老树，枝桠舒展，形态自然，才能有此意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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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丝海棠虽媚，我倒是更喜西府海棠的雅淡。《陶庵梦忆》里曾写：“坛前西府二树，花时积三尺香雪。”我以为这一句，为海棠之最。爱之。而东坡先生曾携海棠探望学生，将其栽植于堂舍之后，后常问：“海棠无恙乎？”学生则报：“海棠无恙。”想来，这也应是一株西府海棠吧？
附：立夏都好久了，还在写春天的花，实在是因为舍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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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海棠结果，即海棠果，又名花红。我小时吃过，山里产这个。花红形似苹果，个小，酸甜，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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