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儿童白癜风注意事项是什么 http://www.bdfyy999.com/bdf/yufangbaojian/ziwozhenduan/36446.html格致,满族,祖姓爱新觉罗。祖籍沈阳。年开始写作。先后在《人民文学》《十月》《民族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百万字。出版散文集《从容起舞》等三部,散文选集《女人没有故乡》等四部,长篇小说《婚姻流水》,报告文学《乌拉紫线》。曾获人民文学奖、骏马奖等文学奖。吉林省作协专业作家。
皇帝的乡愁——春夏篇
格致(满族)
吉林乌拉到北京,这中间隔着多少公里?我一直说不出那个准确的数字。但这并不妨碍我在两地之间频繁地往来。频繁地往来,还记不住里程,说明这件事不需要我操心。记住里程和忘掉里程,都不妨碍我在规定的时间到达北京或回到吉林。我需要牢记的,是这两地的交通工具以及它们的起始时刻。我发现,我还是记住了该记住的。这两地之间有四种交通工具:普通火车,那种已成为很多人记忆的绿皮火车,完成这个里程要用十六小时——下午两点多从吉林发车,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到北京;T字头特快火车,把穿越这一距离的时间成功缩短了。似乎车型没变,颜色也没变,只悄悄改变了速度——晚上九点四十发车,第二天八点四十到北京(很长一段时间,这趟火车,都是北京和吉林之间最快的交通工具。那时领导去北京开会,也就是坐个软卧,老百姓坐硬卧硬座);公路客车,因我没有那么走过,不知要用多少小时,也不知起始时间。现在是高铁时代,是七个小时了——上午九点多发车,下午五点多到北京。实现了朝发夕至。我认为高铁已经不是火车了,它已经面目全非。车型变了,颜色变了,速度更是变了。绿皮火车是毛毛虫,高铁是它蜕变出来的白蝴蝶。绿色是慢的,而白色可以飞——你看火箭和航天器大多是白色的。如果把高铁漆成红色,我想也并不影响车的速度。可能是考虑视觉。一辆那么长的车,那么高速地贴着地皮飞,要是红色或其他深色,看上去像是一条火龙。它所过之地似乎都被点着了。如果从蝴蝶的角度想,把高铁车在白底上涂些个绚丽的斑点,也应该可以。真正能飞的是飞机,从长春机场起飞,用时两个半小时,到北京机场。这几种交通工具,除公路,我都使用过。其中特快我用的最多。这趟火车晚上太阳落山从吉林发车,走一宿夜路,到达终点的时候,刚好是太阳升起来之后。而这个早上,已经是北京的早上了。虽然也经历了十一个小时的路程,但因这趟车上有卧铺——如果你在火车上睡觉没有什么障碍——那么,你也就是睡了一觉,顶多还做了一些醒来想不起来的梦,十一个小时的路程被睡眠这个约数约得所剩无几。每次,我都是坐这趟特快,我爱在火车上睡觉,晃晃悠悠的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我爱卧铺不仅仅是因为摇晃起来我更容易入睡,卧铺车厢的另一好处是放包裹的地方要比其他车厢多。如果能买到下铺,那么一个床下面都可以放东西了。我很在意这个空间的大小。因为每次去北京,我都是和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包裹一同上路。我对货架望而却步。对于我来说,货架太高了,我的包又往往太重。我举不上去,每次都得请人帮助。我一般选择高个子男人,这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难。矮个子男人我不求,因为那看上去像我故意制造剧情。我自己就个子矮,并深以为不便,因此在需要把我的包裹举到货架上的时候,我首先看我身边人的身高。有一次,我一如既往地选了一位高个子帮我放行李。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被拒绝过,也就是所有被提出要求的人,都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或重或轻的包放到了货架上。在这里要对他们提出表扬。我国男人,虽没进化到主动帮助女人的阶段,但女人要是要求他们干点类似的活,他们还是有求必应的。但有一次出了点意外,不是我被拒绝了,而是当那个高个子男人把我的大包放到高处的货架后,他自嘲地说,你可真敢用人啊!连残疾人也不放过。我看了半天,才发现,该人只有一只胳膊一只手。他刚才是用单臂把我的包举上去的。为此,我和他还有周围的人,大笑了好一会儿。该事件的男主角也很高兴,他被当成正常人——尤其在一个女人眼里成为正常人,并被女人看作很有力气。整个车厢,因此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就在我们沉浸在快乐中的时候,火车徐徐启动了。虽然不缺帮我把包举上货架的人,但我还是希望不求人。我总是想办法买到卧铺,买到卧铺中的下铺。我把包裹放到我的睡铺的下面,为和我同行的大包裹找到妥帖的安放之地。火车的高处太热,那么多人喘气,热气上升,盘旋在货架的位置。我包裹里的物品,不喜欢那么热的气流,也不喜欢那么复杂的空气成分。而卧铺的下面,就是大地了,只隔一层铁板。地气就算上不来,但那铁板也是凉的。我的包裹喜欢凉气。夜晚大地的凉气努力透过铁板,安抚着我的包裹。里面的物品也能安安静静地睡觉了。我在床板上睡觉,我的包裹在我的床板下睡觉。我们离得那么近,近到我一伸手,就摸到了我的包裹。我携带着我的包裹,一宿跑了上千公里,而我一点也不感到累。我包裹里的物品,在床铺的下面,没有受到车厢污浊空气的干扰,一千多公里之后,还是水灵灵的、还是香喷喷的……如果我背着我的包裹徒步去北京,那要走多少天?我会累成什么样?我能走到北京吗?我能携带着我的包裹一同走到北京吗?其实这里不需要问号。我了解我自己。我走不到,更无法携带沉重的包裹走到北京。但我走不到,不能说别人也走不到。就有人按我不敢设想的方式走。走了不只一次,走了很多次,很多年。走过整个大清王朝。他们也是从吉林乌拉启程,终点也是北京。他们也携带着大大的包裹。我和这些人的起点和终点一样,携带包裹里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所不同的,他们徒步,有时坐牛马车,而我坐T字头的特快火车。我十个小时左右到,他们要走一个月。我是把包裹里的东西送给哥哥嫂子,他们是送给敬爱的皇上。T字头特快经停这些车站:长春、四平、沈阳北、山海关、秦皇岛。在每个车站,火车停三到五分钟。这些大站之间,还有很多小站,都被火车一带而过。而那支步行进京的队伍,要在三十几个驿站停歇。他们不能省略任何一个驿站,因为那是他们休息、重聚力量的加油站。每一个驿站,几乎都是人力的极限点。和我一同坐上火车的包裹,躺在我铺下的地板上的包裹,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呢?那得看我在什么季节去北京。不同的季节,里面的物品大不相同。春天,是我挖的野菜——小根蒜、柳蒿芽、荠荠菜、婆婆丁、刺老芽、蕨菜……夏天,是玻璃(满语音译,意为树叶)叶饽饽、岛子鱼(我已煎熟)、八里香香瓜、杏梅李子……秋天,是松子、榛子、木耳、人参、猴头、乌拉草(可做靠枕)……冬天,大蒜、乌拉白小米、大黄米、吉林大米——春天每年总得到四月的时候,我们乌拉地间的大地上才会长出绿草。这些绿草的芽,刚刚从解冻的泥土里钻出来。它的高度还不够穿透去年的枯草,因此,它们几乎是被枯草完全覆盖着,你不弯腰是看不见的。它们这样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四月的东北,还会有倒春寒。这样的寒流来了,那些细嫩的小草是会被冻死的。但是,那些藏在去年枯草下的嫩草不会被冻死,去年的枯草罩住了嫩草,像母鸡罩住嫩黄的小鸡。我小的时候,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那时还没有反季蔬菜。你怎么着急,也得等待春天的到来,等待野草和种下的蔬菜慢慢长大。那时候,人还比较老实,没有能力把自然规律像摆积木一样随心所欲。我们整个冬季吃菜窖里储存的白菜、萝卜和土豆。这些菜其实也挺好吃的,可是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就算是山珍海味这么吃下去也吃烦了。到春天的时候,我们东北人吃白菜、萝卜、土豆,已经吃了几乎六个月了。六个月,足以使我们和土豆、白菜、萝卜结下深仇大恨。四月,当我们脱下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衣——这棉衣也几乎穿了六个月了,这时候我们对棉衣也有仇了。野地里的嫩草悄悄长出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女孩就都从风里得到了消息。虽然嫩草隐藏在去年的枯草里,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其实我们这些女孩儿是那些嫩草的天敌、是嫩草的寒流——我们要把一部分嫩草吃掉。我们并不吃所有的嫩草,只吃其中的几种。我们给那几种野草都命了名字(不是我们命的名。不知道哪代人命的名),并管它们叫野菜。野菜在我们心里比野草要高级。那几种倒霉的野菜是:柳蒿芽、小根蒜、河芹菜、枪头菜、蛰麻菜、婆婆丁、鹅掌菜、荠荠菜……清明节的时候,柳蒿芽就长出来了,它们的嫩芽是那种红色的,长大了才变成绿色。当它们长出大叶子,完全变成绿色,这个菜就不能吃了;小根蒜确实很像蒜,叶子像兰花的叶子,细长,它的根茎长在土里,嫩白,水灵灵的,吃起来很辣。它有可能是野蒜,是家蒜的祖先。枪头菜的样子是像枪头,所有的小叶子都朝上,并且包成一个流线型。千万不能让蛰麻菜的叶子碰到你的手背,它会让你的手背像着火了那样疼。我每次都很小心,但是每次都会被这种植物在手背上撒下看不见的火苗。有时看到一大簇蛰麻菜,虽然喜欢但也不会去采它,当然得在别的菜足够多的时候。但这种有神奇的自卫能力的菜做汤是很好吃的。荠荠菜很温和,你怎么做它都不生气,连根拔起它也没有一句怨言。荠荠菜很绿很绿,叶子是锯齿形状的,切碎做饺子馅贼好吃。河芹菜是水生植物,长在小水塘的边上,它的根在水里,叶子在水面上。河芹菜能包饺子也能做酱汤,它的味道太霸道了,一般要用大酱来治服它一下。婆婆丁可以蘸酱吃。婆婆丁苦,但清热解毒,一个冬天吃不上青菜,我们已经上火了,春天吃婆婆丁,就等于吃中药了,药引子就是我们自己做的黄豆酱。剩下的菜都可以放在一起,做汤。我妈一般要在这样清香的菜汤里放一些黄豆,有时放一些土豆。虽然土豆已经吃了一个冬天,但是,当土豆和青菜煮在一起的时候,土豆也变成清香的了,土豆因此也不那么烦人了,有了冬天从来没有过的味道。这些野菜已经吃了多少年?这些野菜已经多少年吃不到了?就在我开始怀念野菜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本《话说乌拉》,里面有几篇文章是写打牲乌拉给清廷的贡品。在文章里,还有贡品清单。这些贡品都是给皇上和王公大臣吃的、用的,都应该是稀罕物,是咱布衣草民见不到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个清单上,我看见了我小时候挖的那些野菜的名字:小根蒜、枪头菜、河芹菜、鹅掌菜、寒葱……原来咱皇上也爱吃这些乌拉地间出产的野菜!皇上在皇宫里,也吃了一个冬天的土豆、白菜、萝卜,也吃出仇来了,也在春天迫不及待地要吃绿色的野菜嫩芽。听说慈禧太后就爱吃寒葱。寒葱是长在东北的野菜。寒葱刚采回来又新鲜又水灵。慈禧爱吃这寒葱,但这新鲜脆嫩的寒葱离慈禧隔着上千公里。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送到慈禧老佛爷的嘴边。青菜一周就会腐烂或干瘪。一个月的路程,他们请出盐和寒葱结伴而行。盐使运送的过程变得从容了。盐像安眠药,一个月,足够盐把野菜哄睡着了。因此,慈禧吃到的寒葱,不是活蹦乱跳的寒葱,而是在盐水的浸泡里,酣睡的寒葱。这样的寒葱原来的味道还都在,只是多了咸味。慈禧并没有因为吃不到水灵的寒葱而震怒而加罪打牲乌拉的负责人,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慈禧也是讲道理的。她并没有因为有权,就那么任性。当吃到带着咸味的寒葱的时候,可能还会有赏呢。史料记载,野菜贡品一律装坛盐渍。而我给哥哥送的野菜,并不用装坛,也不用盐来帮我。我的路程只用十一个小时。野菜们还没打蔫呢,就到地方了。在火车上,我总是悄悄把装野菜的口袋打开,给挤在里面的野菜放风。野菜怕热,我不能把它们放到货架那个比较热的地方去,我要把野菜放到下铺的下面去。那里隔着一层可以导凉的金属层,下面就是泥土。野菜是长在泥土里的,它们有了泥土就会活。现在它们离开了泥土,但把它们放到离泥土很近的地方,它们嗅到泥土的气味,也能继续活着。慈禧在众多的野菜中为什么单爱吃寒葱?《乌拉皇贡》这本书里,作者姜劼敏先生说了一句话,他说,寒葱主要出产在叶赫境内。原来,叶赫那拉氏哪里是在吃寒葱,她是通过寒葱,遥想东北的老家。吃到了老家的野菜,就是和老家接通了电话。她哪里是在吃寒葱,她是在一口一口地和家乡唠嗑呢。打牲乌拉春季送贡的日子定在正月。这时山野菜还未长出来,正月这次的大规模送贡的贡品里,没有山野菜。主要是挂冰的冻鱼和獐狍野鹿、熊、貂皮、野猪等。最重要的贡品应是鲟鳇鱼。因鲟鳇鱼只能这个季节送。其他季节都解决不了保鲜这个技术难题。鲟鳇鱼体型大,不能像化(音)鱼那样打捞出水后立刻在岸边架火烤炙,以干鱼的形式储存。鳇鱼只能用冰。打捕后送渔圈圈养,等待冬天。鲟鳇鱼也是祭品,是顶级祭品。因为鱼很大,大的上千斤一条,小的也百斤。算巨兽数量少,捕捞困难,每年的送贡尾数只有二十条。这些大贡品,打牲乌拉衙门是怎么送去的?鲟鳇鱼出水不死,蓄养成为可能。捕到后快速送到鳇鱼圈,先养着,等冬天,捞出挂冰,然后送贡。也就是送的鲟鳇鱼是鲜冻鱼。鱼的身上先浇一层冰,然后用芦白席包裹。又是在冬季送贡,鱼到地方,还是冻着的。鲟鳇,鱼名。一名鱣。产江河中。味不甚美。产于近海深水中。无鳞,状似鲟鱼。长者一二丈。背有骨甲,鼻长,口近颌下,有触须,脂深黄。脊骨及鼻骨皆软脆,谓之鲟鱼骨,可食。鲟鳇是两种鱼,鲟鱼之色白,鳇鱼之色黄。清朝皇帝登基大典,皇帝要踩着鳇鱼头上殿。“伪满洲国”康德登基时,也是从扶余运去的鳇鱼。鲟鳇鱼,不但要上贡,皇帝也是要吃的。在清朝,鲟鳇鱼,民间捕到是不可以吃的。那时的老人告诫孩子说,鲟鰉,那可是皇上的菜,咱可不能吃。鳇鱼,是上天赐给皇上吃的。书上说,鳇鱼并不好吃(味在鲫鱼下)。两年前,我在乌拉街一家鱼餐馆吃到了一次鲟鳇鱼,确实没有三花一岛(鳊花、鳌花、鲚花、岛子)好吃。感到油质多,肉肥。也不香。看来皇上的食物,并不以好吃作为标准。皇上吃的东西,有时是以该食物所蕴含的意义决定的。三花一岛是松花江特产鱼类,都是野生鱼,这些鱼据说不能蓄养。所幸这些松花江的冷水细鳞鱼现在还有。在乌拉街镇的十字街市场上,每天早上和上午,都有几个人卖鱼。都是头天晚上打捞的。主要有鲤鱼、鲶鱼、鲫鱼、岛子、黄姑子、白票子、葫芦籽儿、川丁子等野生鱼。有时能碰到三花中的某一花。除鲤鱼、鲶鱼、鲫鱼外,都是细鳞鱼。前几天,我买了一条岛子,重一斤,很大了。一斤十块钱。而到了吉林市的饭店,这鱼一条就得几十元。我把鱼用油两面煎了一下,然后蒸了一下。岛子鱼之好吃、之鲜香,真是没法言传,说不清楚。清朝皇帝康熙,每年都能吃到打牲乌拉进贡的鳇鱼。关于鳇鱼如何难捕的叙述也不绝于耳,这惹起了康熙的兴致。康熙那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皇帝,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康熙二十一年,他东巡吉林乌拉之前,就令打牲乌拉总管希特库准备好钓捕鳇鱼的工具,康熙要亲自捕鱼,做一回渔民。康熙是打猎能手,从北京一出来,还没到盛京沈阳,就已猎虎数十!其他野兽不计其数。但是,到了打牲乌拉,他却一条鳇鱼也没捕到。这可能是康熙最郁闷的一件事了。到乌拉以后,于四月初三去冷堋。结果未钓捕到鳇鱼扫兴而归。康熙此行,虽未捕到鳇鱼,但他另有收获。他写了好几首诗。一首记录了他到冷堋捕鲟鳇鱼的事。但读完诗,发现康熙的情绪并未受到打击,他不提鳇鱼,说捕到其他鱼无数,也高兴。诗文如下:松花江网鱼最多颁布赐群臣松花江水深千尺,捩杝移舟网亲掷。溜洄水急浪花翻,一手提纲任所适。须臾收处激颓波,两岸奔趋人络绎。小鱼沉网大鱼跃,紫鬣银鳞万千百。更有巨尾压船头,载以牛车轮欲折。水寒冰结味益佳,远笑江南夸鲂鲫。遍令颁赐扈从臣,慕下燃薪递烹炙。天下才俊散四方,网罗咸使登岩廊。尔等触物思比託,捕鱼勿谓情之长。在这首诗里,康熙不说鳇鱼没捕到的事,说捕到别的鱼无数。又说自己其实不是捕鱼,是在网罗天下才俊。康熙捕鱼,原来是一场行为艺术,他借捕鱼的动作,阐释、演示他的治国理政思想。说起康熙玄烨的诗作,最著名的就是《松花江放船歌》。这首诗最近这些年被吉林市的书法家们写了无数遍,在很多楼堂馆舍,都能看到书法家用各种书体写的《松花江放船歌》。这首诗也是康熙二十一年东巡吉林乌拉检阅吉林水军时所写。现抄录如下:松花江放船歌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縠明。采帆画鷁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貔貅健甲毕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这首诗作于年春,康熙视察吉林水师后,从吉林城乘船去打牲乌拉的途中。此次东巡,康熙主要是“观兵”。他冒雨检阅了吉林水师营的水上表演。第二年的六月,康熙派水陆两路大军同侵占雅克萨的沙俄军队展开激战。经过三天浴血奋战,收复被沙俄盘踞占领了几十年的雅克萨城。年,清政府迫使沙俄签订了名垂青史的《中俄尼布楚条约》。此次参战的水军,就是吉林乌拉的水师营。看完吉林水师营的水上演练,康熙对于来年和沙俄的大战已经心中有数了。怪不得康熙没捕到鲟鳇鱼,一点也不生气。原来他捕鱼、射虎,都是虚晃一枪,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观兵”,为接下来的与沙俄大战做准备。如果吉林水师令康熙不满意,那么康熙是会生气的。相对而言,其他都是小事,是游戏。关于《尼布楚条约》,关于雅克萨之战,其意义且不说,有一点不能不提,就是收复雅克萨城之后,贝加尔湖成为中国的内陆湖。当我看到我们大清帝国地图的时候,我大为震惊。从小我就知道贝加尔湖是前苏联的,后来是俄罗斯的,我不知道在清朝,贝加尔湖是中国的。小时候我总是从天气预报里得知,我生活的吉林,冷空气大多来自贝加尔湖。我那时想,贝加尔湖在国外,老远老远,那里是冰雪世界,并出产冷空气。这些冷空气会越过国界,跑很远的路,前来袭击我。使我的冬天雪上加霜。我穿上棉猴,戴上棉帽子、棉手闷子,就是为了在贝加尔湖吹来的冷空气里,不至于被冻死。那么后来是怎么失去的,我就不知道了,也没人和我提起这件事。但是,贝加尔湖的冷空气,还是年年来,冷空气无视国界,不知中俄大战到底谁胜谁负,并不因贝加尔湖归了俄罗斯,那冷空气走到国境线那里就不往前走了。年春,康熙东巡吉林,除了康熙这个大主角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配角不能不提,这个人叫曹寅,当年二十五岁,是康熙此行的銮仪官。此銮仪官后来有个孙子,这个孙子叫曹雪芹。有位史学家分析,说曹雪芹小的时候有可能随乾隆皇帝东巡来过吉林乌拉。关于曹雪芹来没来过乌拉,史书上没有记载,只是猜测和可能。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两次随康熙东巡来过乌拉,却是事实。不仅史书上有记录,曹雪芹他爷爷还写诗来着。他作为一个京城人,初到吉林乌拉这蛮荒之地大受刺激。因为遇到了东北的一场豪雨,于是诗兴大发:满江红?乌喇江看雨鹤井盘宫,遮不住,断崖千尺。偏惹得北风动地,呼号喷吸。大野作声牛马走,荒江倒立鱼龙泣。看层层,春树女墙边,藏旗帜。蕨粉溢,鰉糟滴;蛮翠破,狸红湿。好一场莽雨,浇开沙砾。七百黄龙云角矗,一千鸭绿潮头直。怕凝眸,山错剑芒新,斜阳赤。这首诗写于康熙到乌拉后,乘船去冷堋(今九台市莽卡乡冷堋村)钓鲟鳇鱼。冷堋位于松花江西岸,距大乌拉八十里。这里水深、江阔,是鲟鳇鱼爱呆的地方。当时是三月末,四月初,吉林地间正是春季,多雨。康熙没钓到鲟鳇鱼,只好返回大乌拉虞。在返回途中又遇大雨。曹寅身为銮仪官,时刻不离皇帝左右,因此,康熙被大雨浇了,曹寅也被大雨浇了。他被雨浇得够呛,不但不恼,还做出一首好诗来。这首好诗还流传下来了。其实,因为这场大雨,康熙也做了一首诗:江中雨望烟雨连江势最奇漫天雾黑影迷离掀翻波浪三千尺疑是蛟龙出没时这诗写得真没有曹雪芹他爷爷的好。但人家玄烨使用汉语,那等于是使用外语。写这样就不错了。再说了,人家本职工作做得好啊!皇上当得几千年谁能出其右?看看康熙在任那些年的中国版图——那个公鸡(海棠叶。清朝版图是个海棠叶。),长得多胖啊!你不服行吗?此次东巡,康熙除了“观兵”,为来年雅克萨之战做准备,还对打牲乌拉的朝贡事宜做了指示。一些事很细小,但康熙体恤民生之情,让人感叹:户部题:乌拉打貂鼠不足额,该管官应议罪。上曰:数年来因常捕,故貂少。但得如数而已。以此议处,是无辜获罪。若不得佳者,朕但少御一裘,何关紧要。且貂价甚贵,而又非必需之物,朕亦不甚需之。另:鹰鶽窩雏,于三月寻觅,四月内捕取,最妨农事,兼数无益,况所得鹰隼,不谙呼饲,难至京师,徒劳人力,应行停止……还有许多指示,不录了。这两条就够了,足见康熙之仁心和对家乡人的体恤和怜悯。夏天夏天是不送贡的。大规模的送贡是在正月一次,秋后一次。但小规模的送贡应该是不断的。比如椴树叶饽饽。椴树叶饽饽是夏天吃的。是六月六(农历)虫王节吃的满族食品。这种食品的制作方法连我都会:打下新鲜的椴树叶子(圆心形的),洗干净,然后晾干备用。糯米或大黄米泡一两天,然后用石磨磨成水面。用柴草灰把水面里过多的水吸出去。把红小豆煮烂捣碎做馅。这三样东西备好后,就可以制作了:把椴树叶里面擦上一些食用油(可防与粘面粘连),面里包上豆沙馅,放叶子上,叶子对折(左右对折),把面团包里面,使之与树叶相同形状,上蒸锅蒸十几分钟,等凉一凉就可吃了。而且越凉越好吃。在暑天,所有的食物都爱坏,而椴树叶饽饽,可以放好多天不坏。在热天,它可冷食,不硬、不柴。椴树叶饽饽是满族夏季最重要的时令点心。我从小看我妈做椴树叶饽饽,吃椴树叶饽饽。如果没有椴树叶饽饽,夏天就变得淡而无味。但自从我进城之后,就很少吃到纯正的椴树叶饽饽了。就算回到老家,也吃不到。主要是原料,那种石磨已经没有了。代之的是干面粉。这就差老多了。水面细腻滑爽,而面粉颗粒粗,怎么都不对劲了。还有就是我妈她老人家不在了。去年我到了满族海西四部之一的乌拉部所在地乌拉街镇,意外的在街里的露天市场上,看见了两份用大蒸锅,在那现场包椴树叶饽饽,现场蒸。我买了几个一吃,立刻,童年场景忽然来到眼前。这里的椴树叶饽饽,竟然保持着当年我妈做的味道。面是水面,我一口就能吃出来。我妈就是乌拉街人。我终于又找到了一种童年食品,我每天都去买两个。因为,这种食品是有节令的,椴树叶老了就不能做了。从树叶长到够大,到树叶老了之前,应该能有两个月时间吧。我每天吃着椴树叶饽饽,想起我哥我嫂子,远在北京,他们吃不到。如果他们不爱吃也就罢了,偏偏他们爱吃。如果这时我需要出差,到北京或路过北京,我哥我嫂子就有口福了。我会给他们带二十个三十个椴树叶饽饽。装一大包。这东西很沉,多了拿不动。我还是需要下铺。椴树叶饽饽也喜欢被放在凉快一些的地方。我嫂子说,给她带些叶子就行了。因为面和豆馅都能买到。粮店里是有卖糯米面的,但那是干面,没有水面口感好。而且那糯米,也不知是哪产的。我嫂子是退而求其次,能把面、豆馅、叶子凑齐就行了。面是哪产的不计较了,水面干面更不敢计较,小豆产在哪里也没关系,而树叶一定要老家的,因为别地可能有椴树,但没人想到用这个叶子制作食品,因此没有人供货。我嫂子想不管哪里的东西,只要能包成椴树叶饽饽就行了。她想自己制作。有时吃到家乡的食品还不行,吃是记忆,制作也是记忆。我哥只有吃的记忆。但我嫂子,她有制作的记忆。她只有自己动手包制,家乡的记忆才能像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出现。我在夏季去北京,主要是给我哥嫂送椴树叶饽饽,而打牲乌拉衙门,夏季是重要贡品——东珠的采捕季节。打牲乌拉的贡品有上百种,但有三种是最重要的——东珠、鲟鳇鱼、人参。东珠是这三种贡品之首。东珠产于松花江、牡丹江、嫩江、黑龙江流域。产于湖南广东的叫湖珠,产于广西的叫南珠。东珠也称北珠、胡珠。珍珠产于江河中的蚌蛤之中。清代纳贡的东珠共分四等:一等大正珠,二等小正珠,三等微光珠,四等无光珠。东珠色彩斑斓,有白色、粉红色、天蓝色、浅绿色等。东珠大者如枣,小的像黄豆那么大。由于东北的自然环境因素,所产珍珠优于其他地区的珍珠。东珠是清朝恭品第一大宗。东珠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东珠是高级观赏品和宝物。用它做皇室后宫女性及器物的装饰品,并用来赏赐功臣和外藩;第二,它是权贵和身份的象征。清朝规定,皇冠用东珠三十七颗,皇后凤冠用东珠九十八颗。一品朝冠用一颗,二品以下不准用东珠。东珠既然这么重要,那么保障供给就是必须的了。这个任务也交给了吉林打牲乌拉衙门。朝廷首先在东北划定了贡河,范围划好了,具体打捕就由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来做。据史书记载,乌拉有珠丁一千零四十七人,官员六十四人。再加上乌拉协领派出的披甲一百二十人和官员六人,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七人。这些人再分成六十四个莫音(小组),奔赴划定的贡河采捕区域。他们的重要采捕工具是船。一种叫weihu(威虎:满语音译)的独木小舟,是主要采捕工具。这种小船是由整根木头凿刻而成。这种船不需携带,到了采捕地点现用现制做。采捕组织机构严密,实行的是采捕责任制。每莫音有船六到七只,每船珠丁三人。共十八到二十一人。设珠轩达一至二人。负责采捕的指挥领导。每船发帐篷一个,铁锅一口。书上记载,珠轩达负责找到有蚌蛤的水域。他手里的工具就是一个篙,他将篙插入水中,听到卡啦卡啦的声音,就是找对了地方。那个声音是蚌蛤很多,在和篙杆发生碰撞。有经验的珠轩达,甚至无需用篙,单凭水面波纹,水流速度等因素,就能找到蚌蛤多的地方。在读到有关采珠的书之前,我先读到了我们家的家谱。我家的家谱到我已经是十二代了。那是个庞大的家族。家谱上的祖先是两人,记住了一人。名:德勒泰。在德勒泰众多的子孙中,有人官至三品四品,还有很多人的名字旁注“珠轩达”三个字。我不知其义。现在知道,我的先人,有很多从事采珠工作,而且是技术员啊。家谱里还有很多人是披甲。披甲就是军人。我小时候也是做过和采珠一样的事的。只是我身上没有任务,只是下河抓嘎拉(蚌蛤)。然后吃肉。不知里面有珍珠。我家旁边的松花江支流,在清朝也是贡河,里面有大量蚌蛤。在河的转弯处,水流平缓,江面宽阔,这样的地方,是蚌蛤聚集生活的地方。看来我祖先的做珠轩达,其技术基因遗传给了我。我也能找到蚌蛤多的地方。夏天,村里很多小孩都来到这个河湾,采嘎拉(蚌蛤)。先是用脚踩,得轻轻地踩,不然嘎拉的边会划破你的脚。脚下是沙泥底,那些嘎拉,都是藏在沙子里,但它们那两扇能开合的扇朝上,露出沙子一个边。可能它需要不停地吸水,这样就能用脚踩到。踩到之后不要动,一个猛子扎下去,用手把嘎拉拽出来。那些嘎拉一出水,就紧闭扇门,一语不发。它意识到自己遇到大麻烦了,赶紧把自己封在壳里。嘎拉的外壳在阳光下,色彩斑斓,主要是绿色和黄色。很多都比我的手掌还大。只要被人捉住,嘎拉就算紧闭嘴唇,也于事无补。它们被运回家,妈妈会生火,把水烧热,嘎拉在热水里,很疼,它们张嘴大叫,只得露出了里面的肉。那些肉就成了我们的食物。而打牲乌拉的珠丁们,把蚌蛤采上岸,所有的蚌蛤也都紧闭着嘴,腹中孕育了东珠的,嘴就闭得更紧。腹中无珠的,也闭嘴沉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打牲乌拉的珠丁们包括经验丰富的珠轩达在内,谁都看不出哪只蚌蛤有珠,哪只蚌蛤无珠。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都下锅煮。书上说,往往成百上千个蚌蛤,只有一只有珠。那堆积如山的肉都扔在河滩上了,估计被鸟兽吃去了。打牲乌拉珠丁采蚌蛤和我采嘎拉的方法基本相同。不同的是,他们往往得到深水区,那里有大蚌蛤。书上这样记载了乌拉牲丁采蚌蛤的过程:一般三人一组乘坐一只小船。船行至蚌区,将两丈左右长的蒿杆立在船边,插入河底沙中。将船靠在杆边,稳住船。一人抚杆,一人脱光衣服,嘴里叼着“九寸”,两手抱住篙杆,滑入水中。那水下是什么状况呢?说有珠的蚌在水下排成蚌蛤城,有大珠的蚌在城的中间。蚌在水下都是张着嘴吞吐水的,人的脚踩上去,就会被夹住。有时会是几个蚌一同夹人。有被夹伤,甚至被夹死的。那些蚌应该都很大,会有脸盆那么大,夹起人来,力气惊人。所以,牲丁捕蚌,不能用脚踩,那是危险的。看来蚌也是做了必要的防御的,只是收效甚微。“九寸”是采捕工具。用椴木刻制。长九寸,宽二三寸,椭圆形,刻深二寸的槽,槽外形与长蚌相同。珠丁在水下抓到蚌后放入九寸中,用嘴叼着,可腾出双手,继续作业,或攀杆浮出水面。有史料记载,说每年送贡东珠的日子是农历的九月二十二。送贡的前一天晚上,送贡的官员和士兵要在总管衙门沐浴更衣,并且斋戒,第二天带着神圣的东珠上路。原文同步刊于《满族文学》年3期扫码进入杂志阅读
编辑·制作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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