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万破
没事爱闲逛,结识老周,纯属偶然。
老周何时占山为王,不记得了。感觉自我上班后,他就一直在那儿,没挪过窝。
我单位在叶挺桥西首,他的花店在西桥墩下,渊源就是从叶挺桥开始的。天天从桥上经过,自然就混个脸熟。直至一天打破平衡,我把车子架在桥头,在一群花草间转悠。老周递上一支烟,向我介绍脚下一盆花:这是小叶杜鹃,花期三到四月,花色喜庆,寓意日子红火。
有了头一回,印象挺好,日后花店就成了我打发业余时间的好去处。逢年过节总要端几盆花回去,把家里装饰一番。老周人不错,很豪爽,有东北大汉的外形,也有内在的朴实。和他买花,不像谈生意,你看中了,你端走,你摸估着给钱,他绝没二话。除非你留下的钞票连成本都不够,老周才很客气的向你打招呼:你看,花钱够了,可花盆这么好看,要不再加点?加多少,随心,老周这人点到为止,话说一遍,宁可负己,也不愿伤了顾客面子。好在爱花的人都是善待花的,心里有个度量。
我喜爱老周的花店,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平民气息,不知别人心里怎么想。老周养的花,极像他本人,很粗犷,没有娇贵气。花不贵,寻常人家都养得起。有草花,也有树木,盆景不怎么涉及。兰花有十几盆,品相好的,也才要二百多元,不像有些店里动不动千儿八百的。常见的花木都有,红豆杉、发财树、橡皮树、合欢树、幸福树、观音竹、罗汉松、金银树等等;草花遍地,点缀其中:绿萝,月季,萱草,薄荷,茉莉,睡莲,仙客来,郁金香,朱顶红,虎刺梅,牵牛,百合,水仙,铜钱草……。草花便宜,一年生的居多。印象中几乎所有的草花我都买过养过,它们占据过我的房屋,从单身到成家,伴着我一路来到中年。如一些鲜活的生命,在我的生命中来来去去,我依然记得它们的善良、宽容。它们这么多年付出的香气、绿意与花朵,让我的心至今柔软,坚信人间有美好。
要我看,老周不是在开花店,而是在生活,诚心实意地生活。像一个才入婆家门的小媳妇,打足精神学着生活。他和老伴都没有劳保,育有三子,两个已成家,老三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正努力攒钱买房子娶老婆。老周经营这个花店,纯粹为了养活自己,同时也为减轻子女负担,有可能的话,再为小儿子存点钱,风风光光地把大事办了。缺钱的老周,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出愁容,整天乐呵呵的,爬上爬下,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实在没事做,就一支烟,一壶茶,坐在花草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上桥下桥,被红灯拦住,绿灯放行,然后隐入小巷,各奔东西。
说是花店,却没有门面,一个天然的小型植物园。白天门是大敞四开的,随意进出。操一口山东腔的老周,我猜想,前半生肯定是渔民,背井离乡来到宝应,在里下河安下了家。水乡让他感到亲切,有家乡的影子。八十年代叶挺路拉开,叶挺桥建成不久,老周买了一艘水泥船,就在桥肚子下定居了。以船为家,开始了老两口的水上生涯。吃住在船上,晴天白日上岸来,从山东临沂、常州武进花木市场或江都丁伙进一些花花草草,摆在桥台上售卖,以贴补家用。
对外是卖,其实就是玩。老周像个老顽童,如果不是生活负累,我想他就是桃花岛中那个周伯通的兄弟。他什么都知道一些,也很健谈,对世事看得比较透。或许一个人,与花草相处得久了,自然便具有了花草的禀性。在岁月面前,渐渐没脾气,活成了一棵栉风沐雨、平静接纳的树。
桥下有一块空地,大致七八分。在老周的打理下,渐成气候,从桥上俯瞰,仿佛一座桥头公园。两三棵香樟高耸入云,在离地三四米以上的高度形成绿色的伞面,撑开来,庇护着地面上众多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靠西边,几十杆翠竹蓬蓬勃勃,颇具气势,有如一道坚韧的屏障,抵御着突来的风雨。老周用花草配合门板,筑成三面篱笆,东边临河。感觉就像岛屿,游人一踏入,立即从城市消失,清风徐来,静谧顿生,天上掉下来一个世外桃源。一群鸡仔在母鸡的带领下,悠闲地踱步;几只小鸟停在枝叶上,发出啾啾的鸣叫;一只大白鹅站在木板上,引颈眺望南来北往的流水。中沟河的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濯洗着碧树绿草,风柔柔的,空气香香的,水草的气息在其间流动。哪怕夏日炎炎,这里是温润的,自有一股清凉包围着周遭的事物,免受酷暑的侵犯。
两条竹筏扎在一起,一条简易的渔船就做成了。小船在水流中轻微的摆动。船仓里堆放着七八个地笼网,现在是夏天,正是它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地笼网水淋淋的,从网眼不住往外滴着水,甲板上湿漉漉的。此情此景,让我想到老周旧业重操,一定感慨良多吧。
阳光灿烂的午后,老周的鱼瘾犯了。一根钓竿,消磨上半天,赶在日落前收竿。流过门前的河对老周是垂青的,小杂鱼一二斤,烧汤红煮皆可。
两天前,我下班经过老周的花店,桥台上没有花,只放置着一个硕大的不锈钢面盆。大大小小的龙虾争着往外逃。这应该是老周早晨的收获,现在正是吃龙虾的好时节。我办完事再经过老周的花店,桥台上已是花的海洋,龙虾不知给谁带走了。
老周应该七十开外了吧。近一两年,他的花没有往年多了,品种也没往年丰富了。桥台上,冒出了一些别的东西,有时是小金鱼、小乌龟。有一次我居然还看到了一只母鸡,四只腿捆着,一动不动躺在水泥栏杆旁边。过往的行人匆匆忙忙,偶尔有人看一眼,又并入车水马龙,不见影儿了。可我知道,那是散养的鸡,还是在花丛中长大的鸡,味道一定与众不同吧!
我也时常到河的那边去,伫立在对岸的公园,长久的凝视老周的花店。感觉那么渺小,小得就像城市的边角料,被这个喧闹的城市给遗忘了,给孤立了。那棵树冠庞大的梧桐树,在去年冬天被园林的工人锯去了树椪,只剩下笔直粗壮的树桩,比桥栏杆高了一两个手臂。临近顶端处,簇生出了浓密的枝叶。让人欣慰,老树发新芽,春天并没有放弃衰老的事物。
前些年因河道整治,老周的水泥船给拖走了。他在桥腹下搭了一间铁皮房,卧室兼厨房。我看到一级一级的台阶依次下降,伸向水面,最底层的平台上,几只大大小小银色的盆里,盛着满满的水,清亮亮的。河水很浅,露出了滩边的砾石,散乱的像眼睛。老周乐观地对我说:白天养太阳,晚上放月亮,空闲时,供养我们的一日三餐。我仰起头来,佯装看天空,好让泪水倒灌回去。这是喜悦的泪水。有这么好的心态,这么朴素的花草陪伴,这么洁净的水,足以洗去尘世的疲累和愁苦。
这几天狂风暴雨,桥台上空荡荡的,有两天没看到老周了。我扶着桥栏,樟树、竹林、花草在雨水的冲洗下,脱胎换骨,生机盎然。午后的光阴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摩擦的刷刷声。也许老周外出了,也许在休息吧。
再见老周,已是疫情笼罩的天空。雨后初晴,我看见院子的门开着,一院子的花草精神抖擞。老周闻声出来,我们站在竹林边寒暄了片刻,这才知道老周前一阵子犯心绞痛,住院花费一万多元。我看他的气色有些灰暗,便劝他多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保重呀!老周点点头,拱拱手。
走过桥,回首来处,我想这一洼子花花草草,会保佑老周的,生活总会好起来的,疫情也会很快驱散!
我还等着他给我介绍更多更美妙的花儿呢!
万破于年7月28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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