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打小就喜欢花儿。
生长在农村,土地有的是,还愁没地方养花?是没地方养花。生产队的大田里是不许养的,各家各户小小一块自留地,总想着种粮食,哪舍得养花啊。那房前屋后总能养了吧?那时的围墙是土夯的,雨天成片倒塌,东家的羊,西家的猪,对门的鸡,常常会跑来啃啊啄啊拱啊。爱花的人眼里视若珍宝的花草,在这些家畜家禽眼里不过就是饲料,禽畜不懂事,你不能为几株花草和邻人吵闹吧?不养花草的人,哪里会明白喜欢花草的人的心思。
实在觅不到地方,我只好找来一个巴掌大的粗瓷碗,装进大半碗后院挖的泥土,撒下几粒牵牛花的种子(我们那会都叫它黑白丑),浇些许水。碗放在哪儿好呢?放置在那朝北窗子的窄窄的窗台上。这是我能给花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自从花籽撒下,几乎一日看三回,急切地盼发芽。嫩红的芽尖顶出来了,一天又一天过去,绿蔓扯开了。我找来一根一米来长,筷子粗细的竹竿插在泥土中,我的牵牛花用它小巧的脚——细丝状的须儿向上攀援着,一直爬到了竹竿的顶端。藤蔓纤细得可怜,我所能做的,就是及时浇灌。某个清晨,不经意间,一朵紫红的花儿竟绽放在碧绿的叶间了!没想到它以如此的鲜艳明媚回馈于我,我原想着这样的艰苦条件下,它大概不会开花了,我赏着绿叶也心满意足了呢。后来,每天一朵,每天一朵,开得不曾懈怠。当我酣然入梦的时候,在我清晨睁开眼的时候,它已悄悄地舒绽了拧成旋的花苞,愁颜尽去,笑吟吟地对我了,我怎能不开心?它开花的日子里,我是从不去想它的枯萎和死亡的,我想不到或者不愿想。当某个风狂雨骤的夜晚之后,它从窗台摔落,碗破碎了,才看到它的须根已经填满了泥土的缝隙,无处伸展,在碗底如女人稠密的头发般盘卷成一团。找来另一只碗,重新栽种,浇水。再也不见它开一朵花,慢慢就枯萎了。
记忆中有人送过我一株锦葵。我栽种在后院不起眼的角落里,又用枣刺和花柴(棉花杆)绕着它别了一圈篱笆。整整看护了一个暑假,当它开花的时候,我依然是惊喜的。不知道花儿本身就有让人感动的神力,还是我太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年轻的生命对于美的敏锐,大概是因为对生活有着勇气,充满期待吧。
2
初次住进楼房的时候,先生买过好多花的。杜鹃,仙客来,倒挂金钟,菊花之类的,只要看到开得鲜艳欲滴的花儿,不在乎价钱,总要买回几盆的。
一次买来两盆倒挂金钟,给一位朋友看到了,他简直要挪不动脚步了。先生说,喜欢?真喜欢就送你一盆。那位朋友更乐呵了,随端走一盆。我对先生说,他不是真的喜欢,他养不了花的。先生只笑我小气,“你是舍不得把那盆花送人吧。”几天之后,再去朋友家,在我家开得繁盛灼灼的花朵,已经蔫头耷脑了,全然没了生气。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预言真的应验了,心疼。我不是舍不得一盆花,我是想着花有一个真正爱它的人啊。此情此景,不就像父母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浑小子么。
3
后来我们在乡下有了院子。终于可以种花了。常常不知什么时候,先生就栽了花木。东一棵,西一棵,尽挑光照充足,土壤疏松的宝地,不动声色,不打招呼,无声地蚕食缩小着我菜地的版图。抗议几次无效,懒得理了,谁让我也爱花呢。
与他一起搬沉重的花盆,拨弄那些让人掩鼻的花肥时,也抱怨,但看到睡莲开得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时,又笑逐颜开了。
昙花开时,我们都不住在乡下。几天过后,见到残瓣落蕊,真是悲喜交集,欢欣的是养了几年,终于盼到花开了;悲伤的是,昙花开花那么不容易,竟然是在无人观赏的暗夜里静静地飘落了。花自飘零水自流,无关人事。可养花的人,怎么能不触目伤怀呢。
前几日,牡丹开得正盛。在下午上完课与晚辅导之间,硬是抽了时间回了一趟乡下的院子。“有花堪赏只管赏,莫待无花空折枝。”经历了疫情,更明白了花开不待人,人生无常需珍惜。
坐在乡下院子里赏花,我不禁想起《醒世恒言》中的那篇《灌园叟晚逢仙女》,我这院子里,若有一仙女守着,那些掐枝折朵的人就不敢轻易下手了吧?
4
清明过后,绿肥红瘦。那些花儿,又生长在了我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自在飞花,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的中学教师。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