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家门前,一弯江水在初夏变得丰腴,湍急的水流贴着狼牙石壁,在峡湾卷起漩涡,迫得挖沙船靠了岸。
假期的夏晨,听着江水拍岸、白鹭低鸣,一觉睡到自然醒,应是一种久远而奢侈的幸福吧。
闹钟却突兀地响了,昨黑儿忘记调整,笨拙的手机记忆的仍是上班时间。正恨得牙痒, 一树栀子花缀满枝头,玉脂般的花瓣被油光的绿叶托举着,香气馥郁扑鼻。
睡意顿时没了。姐早已起床,拍了父母养的花儿,那我去拍父母种的菜。
地里没一处空闲,叶儿、瓜儿、果儿见光疯长,绿盎盎,茂腾腾,沉甸甸。
青藤绿蔓最喜爬高,在竹架上一圈圈环绕缠绵。
豇豆长着十足的“夫妻相”,成双成对,像形影不离的伴侣,花儿背靠背开放,蝶儿般飞舞,结出的豇豆并蒂相连,长短粗细没什么差别。
豆角爱抱团,柔韧的嫩枝上一结就是一串,夏风轻送,它频频点头,以为会坠落,风儿一停,又淡定地杵在绿荫里。
紫茄是椭圆形的,有几个喝足了露水,紫肚皮撑得泛白,如同女孩儿一到夏季,便忍不住穿上露脐装,炫耀一下“满月脐”。
最低调的是辣椒,细碎的小白花絮絮叨叨谢去,一个个线椒吊在茎杈处,密密实实的,一时间怎么都摘不完。
南瓜、笋瓜、葫芦极其顽皮,它们争相翻过石阶,在坡上攀爬,团扇样儿的绿叶层层叠叠,不拨开叶子看蔓上的果,根本分不清这一“大家人”。
这一年,父母新种了几秧秋葵,它们的茎是朱红色,给枫叶状的阔叶纹上粗粗细细的线条,煞是别致亮鲜。我忍不住晒在 在地的边缘,核桃泛青,桃子正红,都丰润得诱人。我随手摘下几个肥桃,捧在怀里往回走。
母亲不知何时进地了,蹲在一畦小青菜旁,一株株“观照”,从鲜嫩得能掐出一包水的菜心里,捉出一种绿色小肉虫。这个小虫是个“害菜精”,从外边的菜叶吃进中间,就住在里面不走了,直到吃掉菜的一颗心。
天不下雨时,母亲要在地里捉几次“害菜精”,这样不用打农药,小青菜就健健康康的,能一直长,绿油油一片。
父亲也在地里,背着手看他种的包谷,翠鲜的玉米须刚从青穗里吐出,像新生婴儿的头发一样绒细,纯真的模样带着春天亲切的记忆。那时,它们从生硬的泥块里破土而出,纤弱的枝叶随风飘舞。父亲握着铁锄,挥动黝黑的臂膀,一锄锄挖去杂草,敲开泥块,大的破成小的,小的再碎成尘沫。
父母种的地并不肥沃,曾是一片荒地。几年前,他们赋闲下来,在容易滑坡的崖畔砌了石坎,拉来别人家挖地基不要的泥土,捡去土里夹杂的石块杂物,平整出一块坡地,种了庄稼和树木。
土地贫瘠,各路生灵落了根,得有肥料滋养。劳作了大半生的父母自有招儿,他们在稍高的地方建了化粪池,装了小水泵,接了管道通上电,靠现代机械抽出绿色的有机肥,用最原始的种地方式隔绝了化肥的入侵。
母亲体子弱,干不了费力气的活儿,有时给父亲当下手,有时在树下或者道旁种上花儿。两人在地里一忙就是一季。他们偶尔到省城来,刚住几天就说要回陕南,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种地哩。
春夏秋冬,父母开垦的地里都有花儿在怒放,有庄稼在生长,有生灵在欢唱。他们吃不完的菜送给了村里邻友,摘不完的硕果引来了花喜鹊、喳喳鸟,小鸟们在地头、在树上自由翻飞,石榴熟了叨石榴,葡萄熟了吃葡萄,西红柿熟了啄西红柿,边吃边歌唱,不只以食为天,还以食为乐,以食为傲。
前些年,孩子上高中,我回陕南少,妹妹从父母家里回来,常给我捎带蔬菜、水果。有一次,她送来一大捆葱,我怕吃不完坏掉,做了葱爆牛肉,一家人连葱白葱叶子都吃得干干净净。
三年前,一只小公鸡到地里啄虫子,吃得肚儿滚圆。虫子的口感应该不错,以至这只鸡不想走了,被撵急了,它直接飞到枇杷树上住下,住到现在,脚上的厚皮起了“老年斑”。它不仅赖着不走,还以地为家,每每见到有人闯入,就扯起喉咙打鸣,然后偷偷跟在人家身后,冷不丁地啄上一口。
土养万物。父母说来的都是客,他们给这只鸡起了一个“战斗鸡”的名字,一直护着不抓不杀,让它和地里的庄稼一样,自然成长,慢慢变老。
(以上图片手机实地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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