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初期能治好么 http://m.39.net/pf/bdfyy/zqbdf/
作者简介
阳飏,出版《风起兮》《中国邮票旁白》《百年巨匠:黄宾虹》《左眼看油画》《古遗址里的文明》等多部著作,获《星星》诗刊跨世纪诗歌奖和《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甘肃敦煌文艺一等奖、甘肃黄河文学一等奖等奖项。
我想每个人也跟我一样不甘平凡
我想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我的理想
我想有一天能够跟我的老板
亲切的交谈聊聊我梦想说一说我的信仰
(可以吗?可以吧)
能想就能干敢想就敢当作社会栋梁
让自己发热为前途发光做模范榜样
要扶摇直上要一直幻想想想也紧张
这就是现在想要的理想
我想有一天能够跟朋友抢著结帐
(我来我来)
我想每个人也能看到我身活美满
我想对所有人说我今天很忙
明天会更忙天天都赶场没白活一场
我是个有价值的人不是下蛋的鸡我是李想
扬州八怪:一群有趣味的画家
阳飏
“扬州八怪”是中国清代中期活动于扬州地区一批风格相近的书画家总称,其中的八并非确数,因为他们作画不守墨矩,离经叛道,一个个孤傲清高,行为狂放,又因他们居于扬州,故称之为“扬州八怪”。
八个人的名字,互有出入。李玉棻《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的八怪为罗聘、李方膺、李鱓、金农、黄慎、郑燮、高翔和汪士慎。此外,各书列名八怪的,尚有高凤翰、华嵒、闵贞、边寿民等。
我这篇文章且按照年龄排序。
华喦
《辞海》华喦词条:“画格松秀明丽,空灵骀宕,别树一帜。论者称他‘领异标新,穷神尽变’。对清中叶以后的花鸟画影响甚大。”
华喦(—年),原名德嵩,字秋岳,号新罗山人、白沙道人、布衣生等,福建上杭人。
华喦年轻时做过工匠,后流寓扬州卖画为生。他在继承明清写意花鸟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善用粗笔、渴笔,所画花鸟,尤其是草虫和小动物,形象自然逼真、富有生趣。画人物以简取胜,纵逸趣脱。
华喦二十一岁时,族里重修华氏宗祠,乡人推华喦为祠堂正厅作壁画,族长、豪绅认为华喦出身卑贱,意欲另请画师。华喦十分气愤,决定出走他乡谋生。临行前夕,翻墙进祠堂,一夜之间,在正厅画《高山云鹤》《水国浮牛》《青松悬崖》《倚马题诗》四幅壁画,又在厢房壁上画《老人挑牛角》,并题诗:“画者不差不错,看者仔细斟酌,少年不勤不俭,恐怕老来担角。”(担角谐音耽搁)以此劝勉世人。画毕天明上路,传为乡里佳话。
华喦离家后,在江西景德镇画瓷器,后辗转到浙江钱塘安家。侨居杭州十多年中,吟诗卖画,广交诗人画友,后从杭州到扬州。华喦艺术见解和画风与“扬州八怪”相似,经常参与扬州画派的艺术活动,故后人有把华喦也列入“扬州八怪”。
华喦还曾去京城售画,因不为人识,画作少有售出。一日,华喦见有人拿着所谓名人的字画在出售,但全无佳品。忽然,华喦瞥见包裹字画的纸张是一幅残画,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画作。华喦慨叹不已,愤然离开了京城。
“善画山水、人物、花鸟、草虫,脱尽时习,力追古法。诗亦古质,与书称三绝。”他最有成就的当推花鸟,他有意识吸取没骨花卉和水墨写意的优长,变为小写意画法。构图疏朗空灵,笔墨松灵秀逸,设色淡雅清新,造型活泼生动,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笔尖刷却世间尘,能使江山面目新。”
清代以花鸟画著称的,世推“二东园”,一为恽东园,即恽寿平;一为华东园,即华喦。恽寿平以端稳取胜,华喦以俊逸取胜,他吸收明代陈淳、周之冕,清代恽寿平诸家之长,形成兼工带写的小写意手法。他善于捕捉自然生物中的天趣,创造出生动多姿的形象。画法上既有细节描写的精微细致,又不失笔墨的简逸生动,浓墨点苔宛如雨露,特别擅长描绘禽鸟细致蓬松的毛羽,具清新俊秀、率意疏朗的风格。
清代张庚《国朝画徵续录》评其:“善人物山水花鸟草虫,皆能脱去时习,而力追古法,不求妍媚,诚为近日空谷之音。”
《天山积雪图》是华喦七十四岁时所画。皑皑积雪中,但见一个身穿红袍手牵骆驼的旅人,正和骆驼一起仰颈凝视着掠空而过的孤雁。雪山及浅色调的骆驼衬托着这位浓彩重墨的旅人,更加显出了旅途的孤寂。
被仰望的孤雁不由得让人想起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我忽然又想到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诗句:“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华喦是孤寂渗透着凄凉,岑参是孤寂渗透着雄心——可以看出雄心吗?一个仗剑写诗的人岂能缺少雄心?
“扬州八怪”金农对华喦推崇有加:“汀州华喦秋岳,侨居吾乡……清而不媚,恍如幽香散空谷之中……予恨不能踵其后尘也。”
华喦书斋自谓解弢馆。弢,原指装弓或剑使用的套子、袋子,通“韬”,隐藏的意思。华喦把其小小书斋放大为馆,馆外有一小块空地,种着几株竹子,一眼看去稀稀落落。华喦想再添加上几株竹子,取笔墨纸砚,画一幅《十五竹图》,还嫌竹子少?那就再画《栖云竹阁图》《茅屋雨竹图》,如何?
高凤翰
高凤翰曾经写过一首诗:“老樵卧白云,修柯不以斧。笑拾泰山松,拄之下梁父。”
《史记·封禅书》:“古者,封泰山禅梁父,七十二家。”《大戴礼·保傅》:“以封泰山而禅梁父,朝诸侯而一天下。”
高凤翰诗中的这座梁父山,位于泰山东南四十多公里,山势险峻,孔子曾以登梁父山喻推行仁道的艰难,东汉张衡则是以梁父山喻仕途的险恶。高凤翰引经据典表达了自己的品德和意志,颇有笑谈人生的味道。
高凤翰(—年),字西园,号南村、南阜,右手病废后改号半亭、老阜、废道人、尚左生、丁巳残人等。山东胶县人。
高凤翰曾任安徽歙县县丞,在官场派系斗争中受诬下狱,后冤案得到昭雪。
看透世态炎凉的高凤翰有诗《官肆吏隐堂歌》:“我官尘土官,我吏牛马吏。俨如门市翁,当拒恣雄视。”
高凤翰侨居扬州后,与郑板桥、金农等成为至交。五十五岁时右手病残,书画篆刻全用左手,一改过去清逸洒脱、清秀隽逸的风格,作品朴拙别有生趣,展示出了一种倔强峻拔的残缺美,自号“后尚左手”,刻“一臂思扛鼎”等印。
高凤翰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弟右手之废,其苦尤不胜言。近试以左腕代之,殊有大味,其生拗涩拙,有万非右手所及……”
高凤翰治印也极富特色,他曾刻“丁巳残人”“残道人”“左臂”等印,仿佛不经意间刀落印成。
《续印人传》说高凤翰:“究心缪篆印章,全法秦汉,苍古朴茂。”
《竹菊湖石图》中心位置画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在石头左方是历经风霜的秋菊,右方是瘦劲挺拔的竹子。石头、秋菊、竹子仿佛三兄弟,如果加上高凤翰就是四兄弟,即使高凤翰不在,那位置也给他留着呢。瞧,高凤翰倚着石头,急匆匆一副露个面马上就要走人的模样。
《竹菊湖石图》作于乾隆十三年(年)仲冬(冬月)六日,此时高凤翰已经六十六岁,离去世仅三个月,可谓绝笔。
高风翰在题记中写道:“画成卧榻留三日,始向秦川寄边人。未及平生下欤曲,且从画里接精神。”
年,高凤翰结束了近十年流离转徙的生活,回到家乡。适逢胶州一带连年灾荒,他只能靠典当衣物田产、出卖文物字画为生,没有作画的宣纸,甚至用糊伞的毛头纸和纺织品包装纸代替。
高凤翰返乡的同时,恰巧郑板桥被派到潍县做县官。高凤翰送给郑板桥一方“映碧”砚台,还给郑板桥刻了一方“七品官耳”的印章。
郑板桥曾以视察灾情为由,从潍县赶到胶州三里河村看望高凤翰。高凤翰把手头珍藏的与王蓍合作的书画长卷跋尾后送给了郑板桥。跋尾写道:“邻县远来二百里,清俸分颁十二金。更识临风脱手处,前时不尽故人心。”
前两句写实,说郑板桥从潍县赶来看他,还把自己的十二两俸银给了他;后两句感慨与郑板桥的故交知己情谊。
就在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二年,高凤翰病逝。郑板桥亲笔题写了墓碑:高南阜先生墓。
汪士慎
为什么一说扬州,我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呢?写诗的随他骑云骑鹤,画画的要骑就骑头毛驴抱只鸡吧——汪士慎的毛驴是临时借来驮米的,鸡是用半夜烛下画的一枝梅换的。
汪士慎性爱梅花,“老觉梅花是故人”。
《梅竹图》画梅树一株,主干盘如虬龙,破纸而出且折回,上下呼应,气脉相通,遒劲朴拙的用笔,浑厚凝重的墨色,无不表现出梅树饱经风霜的气概;梅花则以圈花法画出,墨色雅淡清洁,与梅树形成鲜明对比;树下重墨勾勒晕染细竹坡石。画幅右上题诗:“淡写空庭貌冷香,竹兄石弟性情狂,笑予无事一身老,研北花南幽兴长。”
竹兄石弟,且喝酒去。
再来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换?
汪士慎(—年),字近人,号巢林、溪东外史等,安徽休宁人,寓居扬州。
汪士慎三十七岁那年,拖家带口从安徽歙县老家投奔老乡,扬州盐业大户马曰琯、马曰璐兄弟。
扬州当时是江南著名的繁华之地。康熙、乾隆六次南巡,均下榻扬州。《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任江宁织造和两淮巡盐御史,为迎接康熙南巡,大修扬州塔湾行宫。
有记载描述当时的盛况:“行宫宝塔上灯如龙,五色彩子铺陈,古董诗画无计其数,月夜如昼。”
再看《红楼梦》第十六回赵嬷嬷说:“把银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字竟顾不得了。”
当时寓居扬州的诗人、画家人数之多,也是全国之最。
马氏兄弟贾而好儒,对于汪士慎这位画家老乡可谓厚待有加,让他住进自家的七峰亭。
这个亭子原本是马氏兄弟接待文人墨客的“沙龙”,汪士慎来后,马氏兄弟将这座亭子改建成居所,汪士慎一家便住在这里。由于这座亭子的周边散布着七块巨石,汪士慎便将这居所命名为七峰草堂,自号七峰居士。由此也开始了他的扬州卖画生涯。
“驻马清流香气吹,东风渐近落花时。可怜踯躅关山客,才见江南第一枝。”汪士慎在一幅《墨梅图》中的题诗,可谓其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四十八岁那年,算是有了些许积蓄,汪士慎委托马氏兄弟为他在扬州城物色到一处老宅。他房前屋后遍植梅花,因院子里长有一棵高大的杉树,汪士慎遂给新居起名青杉书屋。此后,汪士慎的字画落款均为:“写于青杉书屋。”
青杉书屋也是汪士慎和他的诗朋画友经常集会酬唱的地方,“一椽深巷住,半榻乱书横”。
汪士慎一生痴梅、画梅,他画的梅花自是给人一种瘦劲姿媚的感觉,恰如金农所言:“巢林画繁枝,千花万蕊,管领冷香,俨然灞桥风雪中。”
把灯点着。眼睛看不见反倒喜欢亮灯了。
汪士慎五十四岁盲左目,刻“左盲生”“尚留一目著花梢”“独目著寒花”等闲章,郑板桥评价其“清品极高”。
汪士慎嗜茶,他画过一幅《乞水图》,画中人持瓮请求主人赠以雪水,以便烹茶。郑板桥在这幅画上题诗:“抱瓮柴门四晓烟,画图清趣入神仙。”
汪士慎六十七岁右目又失明,自谓:“从此不复见碌碌寻常人。”他给自己取名曰:心观道人。
某一年冬夜,天降大雪,举目皆白茫茫一片。金农独自在家欣赏雪景,并且不由自己地挥毫作起画来。
门外的狗叫了起来。有人敲门。
汪士慎!
汪士慎失明已经好几年了,居然在这样一个雪夜,由小童领着寻来老朋友金农家。
两人品茗聊天,说到兴头,汪士慎摸索着去抓笔。金农赶紧为他铺好纸张。汪士慎运气挥毫,转瞬之间书就了一幅狂草。
汪士慎的书法脱胎于汉碑,古拙厚朴,雄浑有气魄,自成一家。双目失明后,更是被誉为“工妙胜于未瞽时”。
把灯点着。
鸡叫了。梅花开了。
鸡叫三遍。梅花只开了一枝。
酒喝到这份上才有点味儿了。
再来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换?
汪士慎有诗:“知我平生清苦癖,清爱梅花苦爱茶。”爱茶不如爱酒,诗人斗酒诗百篇,巢林壶酒一枝梅——以茶换酒,巢林先生占便宜了——恕我替你卖个乖吧。
同为“扬州八怪”的高翔题汪士慎《茶煎图》的两句诗,似乎从某个侧面概括了汪士慎的艺术与生活:“客至煮茶烧落叶,人来将米乞梅花。”
李鱓
《年年顺遂图》系清代“扬州八怪”之李鱓所作,满幅画面就两条一正一反的鲶鱼,稻穗细枝穿鳃,鱼极尽摆尾挣脱之姿,动态逼真,浓墨淡笔,犹似刚刚打捞上来水淋淋活脱脱的两条大鱼,令人喜欢。这是李鱓利用鲶和年、鱼和余的谐音,表达了他祝愿百姓年年有余,民阜物丰的美好愿望。
李鱓有题画诗:“墨从今贱作墙堆,院宇春光在此图。几日雨淋墙有缺,蝶花和土一齐飞。可是庄周梦里身,紫云高卷隔花茵。夺朱本事休拦住,尽长墙头去趁人。”当官无望,即使他“到头不信君恩薄,犹是倾心向太阳”,但是这“太阳”就是不照耀他。
李鱓在山东临淄知县任上因“忤大吏”被罢免芝麻官职之后,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像是他那幅《年年顺遂图》中的两条鲶鱼一样,翻不翻身都是待烹的鲶鱼。也罢,学习前辈庄周多好,化蝶还可以舞翩跹,化鱼——“余”墨取另纸画《玉兰海棠图》。
我家楼下有一棵玉兰树,年年盛开。初开,有一种丝质的感觉,再开,有一种绸质的感觉——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我认为丝比绸更轻更柔,或许我犯的是常识错误,丝织成的成品叫绸吧?也许我在继续犯常识错误。还是说玉兰花,等再开,就有一种餐巾纸的感觉了,这是已近开败的玉兰花了,不忍卒看的玉兰花。我们转过脸来接着看海棠。海棠花没见过,海棠果吃过,一盘精美的果蔬或一杯冰淇淋,上面放个海棠果红红的好看,像是女孩子额心的红痣,吃海棠果像是——我再说下去会有色情之嫌,闭嘴。一幅《玉兰海棠图》让我食色欲大饕餮。谢谢李鱓,谢谢你的免费玉兰海棠筵——吃好了别忘用玉兰餐巾纸擦干净嘴。
我把《年年顺遂图》和《玉兰海棠图》合成一幅画写了——不伦不类,更有趣味。
李鱓是“扬州八怪”中所绘题材最具平民生活气息的画家,他不似“布衣雄世”的金农,趣味古拙;不似“难得糊涂”的郑板桥,兰竹怡性——李鱓与郑板桥关系最为密切,郑板桥有“卖画扬州,与李同老”之说;也不似“半业半农半业儒”的李方膺。总之,李鱓是“扬州八怪”画家中尤为雅俗共赏的一位。
穷途卖画,何为穷途?大雪封门,无路可走,画幅《芭蕉萱石图》——芭蕉扫地,干净出门。
李鱓(—年),字宗扬,号复堂,别号懊道人。江苏扬州人。鱓,一读tuó(驼),同鼍,神兽。昔日李鱓在临淄为知县时,人皆知为李tuó,士人相戒,切勿读错官讳。又读shà(善),同鳝鱼之鳝。李鱓落拓江湖,多次题画署名为鳝,承认自己不过是江湖一条鳝鱼而已。从鼍到鳝,从神兽沦为鱼,似乎影射了李鱓“两革功名一贬官”的命运。
金农
写金农,脑子里老是他那句题画诗:“始知明月是前身。”——仔细琢磨他的画,不论人物、山水、花卉、走兽,也确乎无不笼罩在清冷寂寥的月光之下。即使他浓墨古拙自成一体的漆书,也像是被月光照着,透出了嶙峋的飞白。金农有自画像,一袭布衣,手捋长髯,格调高古。依我看,若身后再有一圈明月做伴,岂不更美妙绝伦?想想——水银泻地,一掬一大捧,只是再看金农自画像,不正清辉披肩站在月光下嘛。
金农喜画梅花,和枝繁花盛几以“题梅诗”送命的元代王冕比,和老树虬干仅余三朵两朵的明末遗民朱耷比,再和同为“扬州八怪”擅画梅花的汪士慎和高翔比,金农可谓不疏不繁,浓淡墨迹随意写之,其顿挫有如隶书魏书,笔法古拙意境奇峭。
金农曾在自家院中植梅三十株,以兄弟相称。月光一地,兄弟一群。我看金农足可以啸聚山头,当个梅花寨主悠哉乐哉。
《梅花图》画面梅花古朴苍老,布局繁简相宜,黑白对比尤为精妙。此画系金农为“画梅圣手”汪士慎所作,他二人私交笃厚,后汪士慎失明。这幅《梅花图》漆书题诗:“寻梅勿惮行,老年天与健。半树出江楼,一林见山店。戏拈冻笔头,未画意先有。枝繁花亦繁,空香欲沾手。拟作万玉图,春风吹满纸。谢却金帛求,笑寄瞽居士。居士尝断炊,噤瘁寒耿耿。挂壁三摩挲,赏我横斜影。”款题“稽留山民画诗书,乾隆壬午九秋黄菊开时画,七十六叟金农记”。
金农另有题梅花诗:“砚水生冰墨半干,画梅先画晚来寒,树无丑态香沾袖,不爱花人莫与看。”至于“清到十分寒满地,始知明月是前身”——让人弄不清梅花明月金农究竟谁是谁。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杜牧骑鹤。板桥骑竹。李鱓骑芭蕉,芭蕉扫地,干净出门。金农自是骑梅了。只是汪士慎、高翔诸人骑什么?算了,改骑鹤吧。杜牧一骑绝尘早在千年之上了。金农骑鹤,合适——不都在扬州吗,还往哪儿骑?
七十二岁那年春天,金农画墨梅,题诗:“蜀僧书来日之昨,先问梅花后问鹤。野梅瘦鹤各平安,只有老夫病腰脚。腰脚不利尝闭门,闭门便是罗浮村。月夜画梅鹤在侧,鹤舞一回清人魂。画梅乞米寻常事,那得高流送米玉。我竟长饥鹤缺粮,携鹤且抱梅花睡。”
日子辛苦,骑鹤骑梅喝清水吗?不如吹灯睡觉。
金农卖画钱财随聚随散,生活穷困潦倒。那就再睡一会儿。谁家母鸡在外面嘀嘀咕咕,像是在念元散曲。起床吧,散曲的日子要有米啊。铺纸研墨,画幅《枇杷图》,解馋。
金农七十岁以后笃信佛教,寄寓扬州僧舍西方寺,写经画佛,自称“心出家庵粥饭僧”。此一时期,金农多画佛教人物。他所画佛像,有的点缀山石花木,有的则不画衬景,但所画佛像无不古拙奇峭。
金农声称:“予画诸佛及四大菩萨十六阿罗汉十三圣者,皆出己意,奇想为之,非摹仿所能得也。”金陵德长老见金农画《阿罗汉像》,叹曰:“浑噩之气直似龙门山石刻图像,为画家鼻祖,开后来多少宗支干,不觉掀髯失笑。”
金农(—年),字寿门,号冬心,别号甚多:金牛、老丁、古泉、稽梅主、莲身居士、龙梭仙客、耻春翁、金吉金、苏伐罗吉苏伐罗、仙坛扫花人、百二砚田富翁、心廿六郎——此号颇能说明金农的艺术才能,我等凡人时时不忘自我教诲一心不能二用,金农居然“心廿六郎”,而他也确实凡所涉猎无有不精。
金农一生博学多才,收藏的金石文字多至千卷。他嗜奇好古,精于鉴别。书法自创扁笔书体,所用毛笔系扁平的刷子,饱蘸浓墨,行笔只折不转,刷漆一般,写出的字好似凸于纸面,有磅礴气韵,时称漆书。他生活在清康、雍、乾三朝,曾在自画像中题句:“余因用水墨白描法自为写三朝老民七十三岁像,衣纹面相作一笔画,陆探微吾其师之。”并由此给自己封了个“三朝老民”的闲号。他曾被荐举应博学鸿词科,未被录用,此后终生未仕。刻有“布衣雄世”印,以为表明心迹。
“扬州八怪”中金农年长,他的弟子罗聘为其画像《蕉林午睡图》:树阴下一个光头留小辫的老者倚在椅上,上身赤裸,手持芭蕉扇,午睡正酣。金农喜欢,赋诗题跋:“先生瞌睡,睡著何妨;长安卿相,不来此乡;绿天如幕,举体清凉;世间同梦,惟有蒙庄。”
同为“扬州八怪”的郑板桥当年在山东潍县任知县,曾因误闻老友金农去世,潸然泪下,遂设香案灵牌,身穿孝服,足履麻鞋,面对扬州方向遥祭跪拜。金农知道此事后,大为感动,除修书报知平安外,还附自画像一张,以慰相思之情。
清代《雨窗消意录》记载:某日扬州盐商附庸风雅,于平山堂设宴赏花,席间以古人诗句“飞红”行酒令,一位万姓商人情急出口“柳絮飞来片片红”,举座皆讥笑其红白不分。金农暗生恻隐之心,说,此乃元人咏平山堂诗:“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金农还解释说,柳絮在晚霞映照下,故而片片皆红。众人叹服。其实,这是金农临时杜撰口占此诗,实为万姓商人解围。由此可见金农的厚道为人,及其敏捷的才思。
金农一袭布衣,清辉披肩站在月光下。
三十株梅树站在月光下。
汪士慎、李鱓、黄慎、高翔、郑板桥、李方膺、罗聘——还有谁?站在月光下。
梅花开得正盛,一朵两朵……梅花一朵两朵依次遮住了他们的脸。
黄慎
先看黄慎的一幅自画像:一位头顶全秃,胡须杂乱,鼻子上架一老式眼镜,不修边幅的落魄文人,微驼着背,张着嘴,正在全神贯注地作画。
黄慎(—年),字恭懋,后改字恭寿、菊庄,号瘿瓢,又称东海布衣,福建宁化人。
黄慎曾用木瘿刳制一瘿瓢,腹沿刻草书“雍正四年黄慎制”七个字,口外沿尖端镌小八分书“瘿瓢”二字。据说,此瓢现为扬州某私人收藏。
黄慎画名扬于世,“尺纸容缣,世争宝之”。黄慎凡得意者题诗,次者则识以岁月,再次者只署“瘿瓢”二字。
现代画家齐白石早年曾在《老萍诗草》中写道:“余在黄镜人处获观《黄瘿瓢画册》,始知余画犹过于形似,无超然之趣,决定从今大变。”
齐白石是个对艺术谦恭的人,“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这位甚至愿意给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当一条狗的大画家,夸人不给自己留面子。
黄慎声名日隆,虽润格不菲,求者甚多,“持缣素造门者无虚日”。
兜里银子多了,黄慎纳了个名吴绿云的扬州女子为妾。
郑板桥写了首诗送他:“闽中妙手黄公懋,大妇温柔小妇贤。妆阁晓开梳洗罢,看郎调粉画神仙。”
黄慎更是一口气写了十一首《闺情》诗,并在其后的仕女画里多有这位女子模样。怪不得呢,我看见一幅黄慎画的白菜,似乎都有仕女模样。
华喦曾为黄慎的《玉簪花图》题了首七绝:“月边斜著露边垂,皎皎玉簪雪一枝。赠与钱塘苏小小,玻璃枕上撇青丝。”
此苏小小与吴绿云是否隐喻关系?两位老朋友笑谈风月,自是心里明白。
黄慎人物画初学上官周,以工笔为主,继而上追石恪、梁楷的大写意,后借鉴徐渭、八大山人、石涛的水墨写意技法,并将草书笔法融进人物画,笔简意浓,多干枯、飞白和迅疾之迹,使其人物画具有了新的审美价值。
上官周曾奉旨与王翚、王原祁合作《康熙南巡图》,此画所绘人物近万,个个栩栩如生、神态逼真,反映了当时社会和生活情景。
传说乾隆下江南,扬州的盐商居然在一夜之间仿建了一座北京北海白塔。爷爷皇帝坐船坐轿,孙子皇帝坐船坐轿连带骑鹤,康熙和乾隆所闻所见似乎大不一样。
石恪、梁楷的人物大写意,可以说是抒发了各自的人生、艺术价值取向。
徐渭、八大山人、石涛的山水、花鸟水墨写意,无外乎是“笔墨当随时代”——石涛言之不谬。
黄慎在“扬州八怪”中人物画成就最为突出,他多从民间生活取材,常画流丐、纤夫、渔民等。他的画有一种所谓的俗,包含了其对社会生活的态度。
《醉眠图》寥寥几笔,就把一个醉酒中的铁拐李表现得极为传神。铁拐李背倚酒坛,蜷伏在一个大葫芦上,葫芦口还冒着雾气一般的白烟,观之,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再观之,有一种酒气,茅台酒还是五粮液?应该是扬州所产五琼浆吧?图上草书自题:“谁道铁拐,形肢长年,芒鞋何处,醉倒华颠。”按黄慎作画凡得意者皆题诗这一习惯,这幅《醉眠图》的艺术价值自是不言而喻。
清代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谓铁拐李乃:“常行丐于市,人皆贱之。后以铁杖掷空,化为龙,乘龙而去。”
铁拐李给人的印象基本是一副蓬头垢面、放浪形骸的乞丐模样,当然,这也是嫉恶如仇、轻财仗义、济人之急的仙人模样。
据传,当年黄慎“瘿瓢之名满天下”时,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到扬州,御旨黄慎作画,他挥毫画了一幅《李铁拐》。乾隆皇帝遂讥笑说:“你这样子跟乞丐差不多,难怪画出讨吃相的画来。”
黄慎有诗:“一筇一笠一瘿瓢。”——谁说这不是一个铁拐李形象?黄慎画铁拐李,除了欣赏,也表露了自己真实的内心。可以说,铁拐李既是现实生活中百姓的化身,也是画家本人的理想寄托。
郑燮曾诗赠黄慎:“画到精神飘没外,更无真相有真魂。”——黄慎像是一只大公鸡,郑燮提醒我们,看见公鸡,还要听见鸡叫。
郑燮
说到郑燮——似乎郑板桥更著名,那就怎么著名怎么称呼。许多不懂绘画、书法的人都知道其大名,但说到“难得糊涂”这句话,是不是知道出自谁人?这句话被用得太广泛了,我曾多次在街头地摊见有现场书写这几个字兜售的人,有毛笔正规书写者,有同时操几杆毛笔蘸不同颜料龙飞凤舞者,还有吆喝着卖拓片者,汉简、魏碑、隶书不一而足——想起郑板桥独创的篆隶掺杂行楷其自诩的“六分半书”,亦被时人誉作“乱石铺街体”——这下可好,不用他动手,自有乱石铺街人。我甚至在一年轻卖菜的农村小伙子手臂上见到过“难得糊涂”这几个字的刺青,买了他的菜,我略带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以为然顺口说道,玩的。郑板桥有知,估计也只能哑口无言吧。
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毕加索一次酒醉后,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在一个人的背上画了幅画。不曾想,这人是个落魄街头的酒鬼,他将这幅画纹了身,随后便以上百万美元的高价把此画典当了,只待他死后便可留下一张毕加索唯一存世的人皮画了——想想卖菜的小伙子手臂上那几个字如果是郑板桥真迹,最好再加上几笔竹子,那他岂不就再也不用卖菜,天天花天酒地不愁没钱,还会有保镖看护,以防那只手臂不测——郑板桥,都是你“难得糊涂”惹的祸。
郑板桥书写“难得糊涂”条幅时还在山东潍县任上,他曾刻有一方印章“十年县令”,不是显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老困乌纱”。
《墨竹图》是郑板桥因在灾荒年开仓放粮,而被诬借赈灾贪污舞弊,无奈,愤然弃官归乡前,画赠一位当地朋友的。画面上几竿挺然而立的疏朗墨竹,似乎风一吹就会簌簌作响,甚至风再大些,就有可能逆着风奔跑起来了——当然,真要跑的话,还要化身郑板桥的模样。
郑板桥自有题诗:“乌纱掷去不为官,囊囊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鱼竿。”
从此,他又过上了“二十年前旧板桥”卖画扬州的日子。
郑燮(—年),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三岁丧母,由乳母抚养长大。
有一年闹饥荒,乳母每天早晨背着他上街,用铜钱给他买一个烧饼吃。郑板桥曾写诗怀念乳母:“食禄万千钟,不如饼在手。平生所负恩,岂独一乳母!”对乳母的养育之情铭刻不忘。
郑板桥生性率真,厌恶那些附庸风雅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对这类慕他书画者,纵出高价,也不愿动笔。有一次为朋友作画,自供曰:“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今日晨起无事,扫地焚香,烹茶洗砚,而故人之纸忽至,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其得时得笔之侯乎?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於此,但笑而听之。”
有书童把郑板桥随手练字的草稿藏起,裱褙后卖钱。郑板桥装作不知但颇顽童气地写了一纸:不可随处小便——没过几天,郑板桥居然在一家书画店里看到这幅字,但内容已被颠倒为“小处不可随便”——细想,这话还真有难得的人生智慧和趣味。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这也许能算是郑板桥的自喻吧?某夜,小偷光顾其宅。他想,如大声呼喊,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小偷,只好佯装熟睡。但是,任由小偷盗取,又不心甘。想想,遂低声吟道:“细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进我门。”小偷听见惊诧不已。紧接着又道:“腹内诗书存千卷,床头金银无半文。”这倒也是个“厚道”小偷,闻此便要转身出门,只听见身后又说:“出门休惊黄尾犬!”——小偷想,既然有狗,那我就翻墙吧。此时又闻:“越墙莫损兰花盆!”——小偷一看,墙头果有兰花一盆,这时,屋内又传出:“天寒不及披衣送,趁着月黑赶豪门。”
我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即使诗确是郑板桥所作,难道不会是他记录某夜所梦之情之景,聊以为趣?这郑板桥也真是的,梦不梦个搂金抱银,还偏偏梦见被人所偷?老百姓喜欢杜撰一些名人的趣闻轶事,以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同画家唐伯虎,就因他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下可好,民间流传的那一时代文人骚客的风流倜傥事全归他了。不过,反正也就是个有趣,又不是打官司需要什么真实性,我们何乐而不为,学着郑板桥再“难得糊涂”一回呢?
郑板桥一生喜竹画竹,在居室周围遍栽竹子,他从五代李夫人“临摹窗上竹影”的启示中悟出画竹之真谛,“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郑板桥还画有《兰竹石图》《风竹图》等等,死后也是按其嘱葬于竹下,被世人称作“竹痴”。
纵观中国画坛,终生不变绘画题材,仅以竹兰成大家者实属难得,郑板桥专事竹兰而声名之盛亦为奇迹。
还是那个兀傲之人,还是那个率真性格,郑板桥有两方钤书画的印章,一曰“眼大如箕”,一曰“江南巨眼”,实可谓目空一切。但他唯独对明代画家徐渭钦佩至极,并刻有印:“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和“青藤门下牛马走。”除了徐渭开中国水墨画大写意之先的画作,这可能和郑板桥欣赏徐渭晲视世情的人生态度有关吧?
近代大画家齐白石在这一点上,似乎和郑板桥摁的是一个笛孔吹的是一支曲,他有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青藤自是徐渭,雪个乃明末皇室后裔和尚画家朱耷,老缶便是把牡丹寿桃画得满目红艳的吴昌硕。徐青藤善葡萄,郑板桥善竹子,齐白石善白菜萝卜鱼虾,凑起来一桌席,再把朱耷的荷花、吴昌硕的牡丹插在桌几上的花瓶里——肯定是谁见谁羡,好不奢侈。
郑板桥因索字画者太多,便公开张贴书画润笔例,曰:“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体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买卖东西尚可讲讲价钱,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郑板桥不管这些,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使劲儿闻了闻自己,打了个酒嗝,呶,好酒就是香。
罗聘
现在说“扬州八怪”中被称作“五分人才,五分鬼才”的罗聘,他善画鬼,那是因为他“有一双蓝眼睛,能够白日见鬼”。罗聘绘画题材广,人物、佛像、山水、花果、梅、兰、竹等等,无所不工。但成就他“扬州八怪”地位的当属《鬼趣图》。
罗聘的《鬼趣图》描写了形形色色的鬼态,极尽其妙,藉以讽刺当时的世态。《鬼趣图》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基本为同一时期。联系当时的社会现象,除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谈的是鬼,袁枚的《子不语》谈鬼,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谈鬼,稍后王椷的《秋灯丛话》、沈起凤的《谐铎》也谈鬼。他们均是借鬼喻世,借鬼讽世。
《韩非子》谓之“画鬼容易画犬马难”。但真正因画鬼有所名声的,屈指可数,如隋朝的孙尚之,历史上称他“魑魅魍魉,参灵酌妙”。唐朝的张孝师据说曾到过地狱,后死而复生,所以尤擅长画地狱。大画家吴道子看了张孝师的《地狱变相图》后,也画有类若《地狱变相图》的画,观者凛然,据说连京都的屠户都因惧罪而改业了。
《鬼趣图》,共八幅。
第一幅,一片弥漫的烟雾中,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一些离奇的面目和虚无缥缈的形体,亦真亦幻。远处传来风声还是水声?
第二幅,两个鬼一前一后,正疾速前行,后面的鬼头戴缨帽,极瘦,前面的鬼肥胖,好似一对主仆。看来鬼的世界也绝对没有平等。
第三幅,一个衣着华丽的男鬼手拿兰花,贴近一个女鬼在说悄悄话,旁边一个鬼在窃听。男人给女人献花,男鬼给女鬼献花,人鬼一样,如果说人的世界是隔墙有耳,鬼的世界亦不乏偷听者。
第四幅,一个矮鬼拄着拐杖,一个红衣小鬼捧着酒钵。估计这矮鬼生前就是一酒鬼——此话对矣,酒鬼酒鬼,不喝酒何谓酒鬼?
第五幅,一个绿头发鬼,脚和手臂都很长,正作捉拿状。绿发獠牙,是我自幼印象中鬼的模样。只是忽然想到俄罗斯画家夏加尔,他有一幅画《绿色的小提琴手》,一张绿脸的小提琴手让人感受到的却是可爱和温馨。春天的绿草地,柳丝飘曳的绿头发鬼,还有一位春天的小提琴手啊。
第六幅,一个大头鬼,正气急败坏地追赶着前面的两个小鬼,两个小鬼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四顾张望。难道是追讨人间欠债?
第七幅,一鬼在前一鬼在后,后面的鬼打着伞正冒雨疾行。鬼也怕雨淋湿衣服吗?另外还有两个小鬼,头悬在伞的一侧,没有身体——好像一篇文章有题没有跋,且翻过一页,如同过了一夜,一只没有头的鸡叫了。
第八幅,两具白骨骷髅,一男一女,在树丛中一座古墓旁说话。写到这儿,我想起小时候家住铁道边,曾不止一次听说男女卧轨自杀的事情,多是因为家庭干涉婚姻,少年男女热血满腔,抱定今生不能成一家人,死了来世做夫妻的信念。有一对惨烈的男女,半夜赤身裸体紧紧搂抱着卧到了铁轨上,蒸汽火车头喷吐着热气风驰电掣般开过去了,这男女不分你我地就碾在了一起。套用陆游的《咏梅》诗“零落成泥碾作尘”——美好的爱情缘何如此惨烈?
从绘画形式的角度来说,有称《鬼趣图》为中国讽刺幽默漫画的开端。研究证实,漫画一词是由“扬州八怪”的金农于清乾隆年间所著《冬心先生杂画题记》中提出来的。不过,像罗聘《鬼趣图》这样取得高度艺术成就的系列组图,之前是没有任何画家达到的。
除了《鬼趣图》,罗聘还喜画钟馗打鬼图。相传唐明皇梦见一大鬼捉一小鬼啖之,问之,自称姓钟名馗,生前曾应武举未中,死后决心消灭天下妖孽。唐明皇醒后,命吴道子绘成图像,谓能打鬼和驱除邪害。由此,钟馗成了刚正不阿、铲除人间妖魔的人物,也成了历代画家爱画的题材。
罗聘的《醉钟馗图》中,钟馗一改常态,儒生扮相,他已然喝得酩酊大醉,小鬼们正得意忘形地继续给他灌酒呢。有酒且乐,管他春秋。还有《钟进士图》,图中钟馗像是醉眼寻路。好酒的钟馗,若此时回头看看身旁的持花小鬼,估计也醉眼迷离成一束开得正盛的花了吧?另一幅《钟馗垂钓图》,钟馗独坐船头,出道入世模样地钓着鱼,打鬼的事早做了鱼饵啦。
《鬼趣图》一出,罗聘名声大噪。可他却一改题材,开始画佛。他说曾做一梦,梦见自己系一名为花之寺寺庙的住持,自此以后,遂起号花之寺僧,凡画佛像,均题此名。
罗聘(—年),字遁夫,号两峰,又号衣云,别号金牛山人、师莲老人等,祖籍安徽歙县,其先辈迁居扬州。
罗聘的父亲在罗聘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罗聘从小“通画学十三科,读奇书五千卷”。二十一岁时和同为安徽歙县人的方婉仪结婚。方婉仪明礼度,擅长诗画,曾写有《生日诗》,其中一句“我与荷花同日生”,可窥其品质高洁。他们育有三个子女,都擅书画,尤以画梅花见长,被后人称为罗家梅派。
想想罗聘全家,左梅花右梅花,梅花遮脸,侧过身去,依然还是梅花。
“扬州八怪”中的画家多是画梅高手,亦有人将汪士慎、金农、罗聘、高翔并称为画梅圣手。
罗聘画有《三色梅图轴》《观音梅花图轴》《二色梅花图》《梅竹双清图》等。我感觉罗聘的每一树梅花后面都藏着一个鬼——不是鬼,是蒲松龄笔下的婴宁、小翠、胭脂等女子,妖惑、妩媚,眨着一双狐眼,或许转瞬间,她们就会扭动腰肢从树后娉娉婷婷地出来了。
罗聘曾经三上京城,名动公卿,但生活仍然是“一身道长,半世饥驱”,甚至“质衣欲尽,债帖难偿”。
一辈子疲于生计的罗聘嘉庆四年(年)七月三日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七岁。出殡那天,随柩执绋者有数千人之多,这种空前景况,也可以说算是对一位画家难得的褒奖了。
罗聘,作为“扬州八怪”最后的背影,我看见的是一朵放大的梅花,清寒、寂冷,但不乏幽香。
文学朔方
朔方编辑部出版
主编:漠月编辑:蜗牛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