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黑暗中,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脸。
“怎么?”沈彦说,“大半夜你一个人在街上游荡,难道不是在寻生意么?”
“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是个哑巴么?”沈彦醉醺醺地笑,“是不是舍不得我?可我明天就要去打仗了,回不回得来,都不好说。”
他迈着醉步,左摇右晃地走了。
我坐在干草垛上发呆。
他居然这样风流么?在街上随便碰到一个女子都要玩一下。
可那又怎么样,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边境蛮敌汹汹,只有沈彦可以力挽狂澜。
云朝千里江山,只有沈彦可以守护。
云朝可以没有我,没有沈彦却不行。
想通了这一点,我从干草垛上爬起来,回宫去了。
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人替代他。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再需要他,云朝不会再需要他。
2
天将亮时,莫姑姑跟我说,平南王来了。
我站在玉仁殿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他跑上来。他不若往日沉稳,有些慌乱。
“昭华,对不起,我来晚了……”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昨晚我喝多了……”
我是不是看错了,他竟有些心虚的样子,目光闪烁不敢看我。
“昨晚我也想找你陪我喝酒来着。”我说,“咱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吧,还记得那年……”
我没继续说下去。
那年那晚,他陪我一起灌了几壶酒,然后就没羞没臊地在一起了。
“昭华,我有件事,想跟你坦白……”他表情纠结,似乎将要“坦白”的事难以企口。
我说:“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发了吧?祝你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说罢,我转身离开。
何必坦白呢,我都知道了。
我透过窗子看着他黯然离去。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宝蓝色的钱袋,里面装着几粒银子。
这是昨晚在街边,他给我的“赏钱”。
好讽刺。
这场仗打得不太顺利,梁国人像是疯了,举国之力拼死战斗,嚷嚷着“不收失地誓不还”。
可惜他们时运不济,遇到了沈彦。
前前后后拉锯了九个多月,梁国再次惨败,折损兵力十多万。
沈彦,当真是我大云朝的战神。
前线捷报传来时,我刚从昏睡中醒来,枕畔躺着一个小婴儿。
就在沈彦出征的这九个月里,我怀孕生下了一个孩子。
就是他出征前那一晚,我们在街边荒唐的那一次,竟然珠胎暗结。
唉,这辈子大概是跟这个男人没完没了了。
我把孩子抱起来,亲自给她喂奶。
这次我生了个女儿,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公主。
不知为何,醒来见到她的第一眼,我整个心就被母爱填满了。
当年生下儿子魏尧时,我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魏尧是皇长子,承载了太多意义,我想爱他却不敢爱。而这个小女儿,她只单单纯纯是我的女儿,我和沈彦的女儿。
莫姑姑告诉我,平南王班师回朝了。
我说:“让宜阳长公主替朕去为王爷接风洗尘吧,该赏的就赏,姑姑你帮朕打理好就行。”
莫姑姑领命,走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王、王爷?”
我隔着半透明的床帷,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他穿着铠甲,拎着剑,武夫的铁靴敲打着地面。
走到近前,也不跟我行礼,一把扯开床帷,动作极其粗暴。
他定定望着我怀中正在吃奶的婴儿。
“你回来啦?”我平静问道。
“臣回到凤京才听说,陛下诞下了一个小公主,恭喜陛下。”他很冷淡,丝毫没有见到新生女儿的欢喜。
“谢谢平南王。”
“臣斗胆问一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什么?”我皱眉,我听错了吗?他竟问出这种问题。
“我说,这个孩子,是谁的?”他提高语调,每个字都是从齿缝中咬出。
我默然,拢了拢怀里的婴孩,这个护犊的动作更是惹恼了沈彦。
他说:“回答我的问题。”
“你出去。”我冷淡地说。
“王爷,这是您的女儿啊!”莫姑姑冲过来,却不敢靠近,生怕刺激沈彦做出伤害我和婴儿的事。
“我的女儿?”沈彦问:“你确定?”
莫姑姑愣住了,惊疑地望着我。
沈彦说:“怀胎十月,但我有一年多没碰过皇帝陛下了,况且这孩子怀上的时候,我已经出征了吧?”
莫姑姑气得发抖,冲到门口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莫姑姑小点儿声。”沈彦说,“当心把我的兵叫来,惊吓了皇上的龙体。”
“你……你这是要造反么!”
“不是造反,我只是想和皇上好好聊聊,请姑姑退下。”
莫姑姑站着不动。
“姑姑,你出去吧。”我说,“把孩子一块抱走。”
我盯着沈彦。
沈彦侧身让开,莫姑姑赶忙上前来,从我怀中接过孩子,退了出去。
3
他俯身,身上从沙场带回的血腥杀伐之气,将我笼罩。
他的手指轻抚我的嘴角,“对不起,这次,我是真的很生气。”
“这场仗,我打得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死了很多兄弟。”他说,“我为你在前线卖命,你却对我不闻不问。我数次请求朝廷派兵增援,你为什么不回应?”
我明白了,他今天找我,是兴师问罪来了。质问孩子父亲是谁,不过是借题发挥,他在意的是我没有派兵增援他。
我说:“云朝最强壮的兵马,都在平南王手里,我哪还有兵可以增援?但是粮草没有给你们断过,国库都掏空了。”
“陛下是不是想着,让我与梁国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摊手:“随便你怎么想。”
“我说过,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沈彦说,“如果你偏要撕毁对彼此的承诺,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我为你,为云朝,尽力了。”
我笑道:“为我?为云朝?平南王凯旋归来、烈火烹油,功高震主这四个字都委屈了你,朕该直接把皇位让给你,才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你的兵马是不是已经在宫门外头了?现在需要朕做些什么?下退位诏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让魏尧继位,你摄政?要么干脆自己做皇帝得了,杀了我们,再没人挡你的道。”
其实我已经提前得知,他回来时陈兵于凤京城外,甚至连宫门口都有他的兵马把守。敢情这是要逼我退位的意思?
沈彦面无表情地听我说完,缓缓道:“你说错了一半,说对了一半。没人逼你逊位,这个皇帝你好好当着就是,我不感兴趣。但是,将来继承皇位的,必须是尧儿。那个小孩,可以留条命,但是她不能做皇女。你名正言顺的子嗣,只能有尧儿一个。”
“我要为我的儿子争取他应得的。而你,不配做他的母亲。”
说完,他转身离开,丢下最后一句话:“下次进宫,不要让我再看到那个孩子。”
沈彦走后,莫姑姑跪在床边掉眼泪:“陛下,这个平南王太张狂了,眼里完全没有您这个天子了,您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么?好歹咱们还有五万王师,长公主驸马手里还有精锐,要不就和沈彦拼了!”
我说:“姑姑,你觉得,这些在京师养尊处优的‘精锐’,能和沈彦手下杀人饮血的虎狼之师抗衡么?”
莫姑姑默然。过了一会儿,她小心问道:“陛下,小公主真不是平南王的孩子吗?”
我有孕之后,莫姑姑一直以为是沈彦出征前一晚,我去王府找他时怀上的。可沈彦居然不认账,莫姑姑也被搞糊涂了。
我说:“姑姑,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她是朕的女儿,这就够了。”
“啊……这……”莫姑姑无言以对,擦了擦眼角,换了个轻松点儿的话题。
“陛下,小公主真出息,刚才平南王那么凶,她从头到尾都没哭一声,奴婢把她抱出去后,让奶娘喂了点儿奶,就又睡过去了呢。”
我心头升起一股暖意,倏忽又散去了。
“陛下,奴婢这就去把小公主给您抱回来。”
“不必了。”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见公主了,你先费心多照料她,她以后的去处,我会尽快安排。”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莫姑姑万分错愕。
“好了,我乏了,你出去吧。”我躺倒,用被子蒙住头。
被子里还残留着女儿的奶香,可是我再也不能抱她了。
沈彦为了保住魏尧独一无二的皇嗣地位,容不下这个新生的孩子,父母总是偏心的吧,他偏爱皇长子,我偏爱小公主,可我现在不是沈彦的对手,就算是被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翌日,宜阳长公主来到玉仁殿,从莫姑姑手里接过了一个小婴儿。
我下了一道旨意,把公主过继给长公主。
这下,沈彦该满意了吧。
4
出月子以后,我没有恢复早朝。
不露面,也没告诉外人什么情况,就下了一纸诏书,请平南王代理国事。
把一堆繁杂的朝政甩给他以后,我就去月北行宫避暑养病去了。
月北行宫,我好几年没来过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带着香书公子来寻欢作乐,哦对了,也是那次,我初见沈彦。
一见沈彦误终身。
我躺在露台的藤椅上,晒着阳光,迷迷糊糊快要睡去。
“王爷,您怎么来了?”
莫姑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又将我惊醒。
“我听说皇上病了,特来探望。”是沈彦的声音。
“哦,哦……皇上刚吃过药,这会儿怕是睡着了。”
“没事,我就看她一眼,不惊扰她。”
“好吧,皇上在顶楼,王爷自己上去吧。”
又听莫姑姑道:“王爷,您可别再跟皇上吵了,她再经不起了……”
沈彦说:“知道了。”
他上了楼,向我走来。
我装睡。
他来到我身旁,我闭着眼。
他默立了很久,轻轻把手放在我鼻子下方,探我的鼻息。
他该不会已经以为我驾崩了吧。也是,这阵子我瘦了一大圈,皮肤苍白,眼睛下方一圈青黑,唇色是杨树枯叶的青白,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整个一女鬼,我都不敢照镜子。
我睁开眼,目光飘忽。
他蹲下来,“怎么病成这样?”
“可能是天儿太热。”我说。
他蹙着眉,很心疼的样子。拾起我放在裙边的手,包进他宽大温暖的手掌中。
他说:“是我的错,你本来产后虚弱,那日真不该那样伤你,当时我太冲动了。”
我说:“没事的,也许等天凉了就好了……喂,你的表情,怎么像是我要死了一样?”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公主说,你快不行了……”
唉,我那个姐姐,净编瞎话。
我说:“她要不那么说,你就不会来了?”
“那你到底想见我么?”他把我的手拿到唇边,啄吻了一下,“我很想你。”
他摸摸我的额头,“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我说了,因为天儿热。”
“皇上烧了好些天了,总不见好。”这时莫姑姑端着药上楼来,“眼看着龙体一天比一天虚弱,那些太医却连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
沈彦沉默片刻,说道:“要不然,你把女儿拿回来吧,是我的错,不该逼迫你们骨肉分离。”
我闭上眼,“没事,就让姐姐养吧。”
沈彦说:“为这件事,你必定记恨我一辈子吧。”
嗯,他说得没错。现在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是因为我斗不过他。
未来,可就不一定了。
沈彦这一来,索性不走了,留下来陪我养病。
其实我也想被他陪着。在这远离凤京的僻静行宫里,我们摆脱了俗事纠缠,忘掉了俗世的身份,竟也有种世外桃源神仙眷侣的错觉。
每天,他督促我吃药,陪我晒太阳,聊些没内容的闲天。我精神不济说不了话的时候,他就给我讲故事,讲他这些年天南海北征战的经历。
我听得入迷,很是神往。年少时我也曾随父御驾亲征,却只是在中军阵观战,没有机会体验一把冲锋陷阵、白刃削首的刺激。
抛开那么多恩怨不谈,他还是如此令我仰慕。
我想,以后也要让我的一双儿女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历练打磨。他们若继承了他们父亲的才华与勇敢,就一定会成长为云朝的栋梁之材。
每个夜晚,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踏实。他是一个宽阔的港湾,只要我愿意停靠,仿佛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惬意。
可惜。
我没办法停下。只能冒着风雨向更深的江海驶去。
我的病渐渐好起来了。
夏末时,除了气力还弱一些,已经基本康复。
该回凤京了。
即便再留恋这处世外桃源,再不舍这段宁馨时光,也终要回归凡尘。
我和他毕竟还是俗人,有太多东西放不下,只能放下彼此。
回宫的前一天晚上同寝,他把我抱得格外紧。我们都知道,这么近的距离,过了今晚就不会再有。
他的唇贴着我的额头,过去这么多夜晚,他都是这样感受我是不是还在发烧。今晚我的额头温凉,他放了心,然后轻轻一声叹息。
我说:“你是不是一直想问,我女儿的父亲是谁?”
他没有回答。
“我说是你,你信吗?”
“我信。”他说。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明天,先不着急回宫,我想去上阳猎苑打兔子。”
“你病刚好,就闲不住了?”
“陪我好嘛。”
“好,都听你的。”
5
春暖花开,野兽出山,正是打猎的好时节。
我和沈彦打马进入上阳猎苑。春绿油然的林子里,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沈彦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突然拉住缰绳,从箭筒中取出弓箭,拉成满弓,对着前方的密林“嗖”地一声。密林中一阵骚动。
侍卫进入林中查看,不一会儿拎出一只山鸡,胸部中箭,已是奄奄一息。
我赞叹:“平南王好箭法!”
沈彦鞭子朝上一指:“那个就留给陛下了。”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的树冠上,立着一只黑头鹞。
此鸟生性机敏,眼前这只更是身姿健壮,羽翼丰蓬,一看便是鹞中佼佼,要想将其射中,只怕很考验功力。
黑头鹞所在的位置去地三丈高,若要一箭中的,出箭的速度、力度都不能含糊。我紧盯目标,三指扣弦,双臂一用力,“咔——”绷紧的弓弦发出低吟。
弓拉得倒是够满了,只是箭头怎么有点抖呢?
箭最终没射出去,我泄了气,把弓放下了,“好久没射箭了,臂力不够,拉弓实在是费劲。”
沈彦说:“没事,陛下大病初愈,恢复恢复就好了。”
我正想说话,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只梅花鹿一闪而过,连忙道:“沈彦,梅花鹿!快,给我打个梅花鹿!”
“遵命!”沈彦催马就追。
我让侍卫留在原地,独自跟着他追入密林深处。
一直穿过林子,恰巧看见那只鹿儿停在一棵树下,正歇息饮水。
我这才发现,这里小溪潺潺,正是“悠悠岛”。以前我们还甜蜜时,沈彦常带我来这里摸鱼。
沈彦拉开弓,对准那只鹿儿。
正欲发射,鹿儿突然动了一下,大半个身子掩在树后了。
沈彦调整位置,寻找角度。
我在他身后不远处观望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我跟来了,背冲着我,露出一大片空档。
我从箭筒里取出一只箭,搭在弓上,身体微向后仰,箭尾白羽扫过脸颊,微微的痒。
锋利箭头指向沈彦的后背。
我屏声静气,左手虎口推弓,双臂用力。弓拉得极满,箭头不抖也不晃,瞄准了沈彦后心的位置。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杀了他,杀了他!我脑中有个声音在叫嚣。
这里人迹罕至,此刻干掉他,天赐良机。杀掉他以后,我可以抄近路直接赶到戍卫营,与廖子良的军队里外夹击,全歼沈彦的猛虎营。
其实这一切,我早都安排好了。
我又把这些安排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于是不再迟疑,又把弓拉满了些,以确保速度和力度能够一箭中的,一箭致命。
数到三吧。
一,二……
就在这时,沈彦胯下的马动了动。
而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
我一下子心虚了,羽箭射出的一瞬间,准头偏了半寸。
“嘣——”箭射中了树干,梅花鹿受惊,飞快地隐没在树林中,不见踪影。
箭头深深扎进树干中,箭尾还在“嗡嗡”地颤抖。如果不是极强的臂力和扎实的箭法,很难做到这样。
好吧,我还是暴露实力了。
沈彦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只箭,再回头看我时,脸上带着嗔怪的笑容:“皇上,是你自己把梅花鹿吓跑的,可别怪罪臣。”
我摸着脑袋嘿嘿一笑,“本想射死那只梅花鹿,给你露一手来着,结果还是露怯了……”
他叹气,“今天的晚餐,没了。”
“那,那你抓几只鱼吧?我想吃烤鱼了。”
他却说:“天儿还冷,臣不想下水。臣去别处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兔子。”
以前也是初春,他下水抓鱼都不怕冷。现在却怕冷了。
我看出来了,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刚才我想杀他的举动已经被他察觉,他可能怀疑四周还有我的埋伏,对我起了戒心。
还没等我发话,他就催动马儿飞奔而去,将我撇在原地。
我想,以前两人相依相偎围着篝火吃烤鱼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
6
凤华七年春,北州府曝出贪墨军饷的丑闻,我终于逮着个机会好好治一治这些不听话的军府。
我大开杀戒,把北州府都统、副都统、各营统帅等十二人处斩,又将六品以下的武官全部充军。
然后从戍卫营调派人手填补空缺,借此机会把北州府牢牢掌握在了我手里。
不久以后,南镇、东州、东南几个军府,陆续曝出贪墨丑闻,同样遭到了我的血洗。
大清洗之后,这些向来不听话的军府已经成了我手里的软柿子。
接下来,就剩西北、西南两大军府了。
这两个军府,是云朝财力最强、兵力最壮的军府。
而它们的统帅正是平南王,沈彦。